‘玄落’终至,虽还有片片雪花凌空凋落,但较之先前却是小了很多。狂风不再,暖意徒升,放眼这片皑皑的天地苍莽,竟有种说不出的壮丽豪迈。
破落的客栈外,一名青年男子正坐在门旁的石阶上,他微眯着眼,目光怔怔的看向远方,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徐风微吹,吹的片片落雪欢愉雀跃。
“又在想你那死鬼老爹呐?”不知何时,那名体态丰腴的老妇已站到了他的身侧。
青年收回了目光,他转头看了眼老妇,尔后自嘲般的一笑道:“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想?”
老妇轻叹了一声道:“唉…云天,我知道你恨他们,但他们终究还是你的爹娘。他们虽称不上是一对合格的父母,但于这普天之下,那可是了不起的盖世英雄。他们给你取名云天,就是希望你能如天上的云彩一般,自由自在的生,无忧无虑的活。”
云天不屑一笑:“您是我姥姥,自然会向着他们说话。他们既然能将我带到这个世上,那为何不去担负起应有的责任,早知如此,当初又为何还要生我?什么为世人,为苍生,这些在我眼里统统都是屁话,都是他们不负责任的借口罢了。我跟你说,我就是恨他们。”
云天的语气显得颇为激动,到后面不禁吼了出来。
正说话间,打远处走过来了一群人,这群人皆是互相搀扶步履蹒跚,显然都是受了不轻的伤。但即便如此,这群人依旧是一副杀气腾腾怒不可遏的样子。
还不待云天有任何动作,先前头戴狐皮毡帽的大汉,已一个健步窜到了云天的身前,只见他一脚踹翻了刚想站起的云天,尔后单手掐脖,将他死死的掂了起来。
“唉…唉,大爷您有话好说,这是做什么呀?”老妪急忙上前,一边掰扯着大汉那蚺筋暴起的粗壮手臂,一边神色慌张的焦急喊道。
“咳…咳,小小年纪竟如此恶毒,你可知,你这满嘴谎言,害死了多少性命?他们可曾与你有过怨仇,今日若不杀你,还不知它日又有多少无辜性命葬你手间。”文士被两人驾着走出人群,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衣衫血迹斑斑,右手死按在胸前,微佝偻着身型,头发披散,模样狼狈不堪。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嘛?”老妪已急的话都说不完整。
那文士微摇了摇头,示意那名大汉松开云天,继而说道:“凡事都论对错,讲究个前因后果,你既然问了,那我们就好好的说上一说,也好让他死的明白。那坛子里装的根本就不是天池圣水,在过毒瘴银森时因将其误认为是圣水,所以众人服用后就没再作别的防备,待瘴气入腑时,我等已置身于银森深处。”
那文士轻咳了两声,深吸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一些道行稍弱的朋友当即便吐血身亡,血腥味引来了无数的银森霜狼,我等拼死抵抗,这才有幸捡回了这半条性命,你说我杀掉这等卑劣恶毒之人,究竟该是不该?”
言罢,也不待那老妪作何回应,便朝着那名壮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对云天再度动手。
那名壮汉当即会意,只见他狞笑着看了看还趴在地上双手捂脖,正不断咳嗽的云天,右臂猛抬间五指紧握成拳,对准了他的脑袋,便狠狠的轰了下去。
“轰…嘭…啊…。”
接连爆发出了两声巨响和一声惨嚎,再定睛看去,只见那名壮汉却已飞出了三丈开外,巨大的身躯在厚实的雪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下,那名老妪缓缓的收起了前伸的右掌。她慢步的走至云天的身边,将他轻轻搀起,替他拂了拂身上的碎雪。霜华漫天,飞雪依旧,老妪的动作仍然显得迟暮而笨拙。
“他做错了事害了人,所以你们要杀他。但我是他的姥姥,自然便要保他,即便他真的做错了事。”老妪替云天拭去了衣服上的碎雪,又帮他整了整了破皱的衣褂,至始至终,都没有朝众人看过一眼。
中年文士挣脱了两人的搀扶,上前一步道:“想不到我燕某也有眼拙的一天,在此等粗陋孤僻之地,竟还藏有此等修为的高人。但凡事都还需论个对错不是?此番遭遇若无此人贪念作祟,哪会有那么多人平白无故的枉送性命,我如今让他以命相抵,也不算过分吧?”
老妪冲着早已是满脸错愕呆滞的云天微微一笑,而后用手亲昵的揉了揉他的额头转身道:“他的命就在这,够本事,你们来取走便是。”
中年文士眉头微皱,显然已不悦至极,只听他冷言说道:“我乃‘万枢阁’坤门执法掌教,今日大伙皆因我而受挫,而我则受他所骗。所以,这个说法是无论如何都要讨还的。”
“燕大哥,跟他们废什么话,此等卑劣无耻之徒杀了便是,也好告慰已故朋友的英魂。”
“就是,杀了他们,这等奸诈之人留不的。”
“杀了他,杀了他。”
“…………。”
“…………。”
一时间群情激愤,众人皆是怒容满面高声咒骂,激昂愤慨之情溢于言表,好似要将眼前这一老一少撕成碎片后再生吞活剥了一般。
那文士抬了抬右手,吵杂的声音方才慢慢平息。他踉跄的往前走了两步,稳了稳微微摇晃的身子继而说道:“万枢阁做事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你们虽为老弱,但这因果本就是因你们而起,这果自然就需你们来偿。”
言罢,只见他稍一挥手,他身后的众人便如出笼恶虎一般,朝着这一对老幼便扑了上来。
老妪用手点了一下青年的额头,声音一改往日的凶悍泼辣,语气略显宠溺的说道:“小王八蛋,竟变着法的给我惹事。你给我边待着去,別在这给我碍手碍脚的。”
言罢,她猛的转身,周身便无端的生出一股幽幽黄芒。而她整个人的气势,也在一瞬之间变得凌厉无比。
还未等众人近身,只见她右手紧握成拳收于腰间,而后朝着前方一掌推出,顿时罡风四起,威猛的力道,带起满地积雪,如蛟龙出海一般朝着众人森然轰去。
“轰、轰、轰”
老妪一连朝着身前劈了三掌,待得雪雾落定,只留满地的沟壑和众人瘫倒在地的哀嚎。
那文士见状不禁的竟露出了狂喜的神色:“落霞掌?果然不出我所料,想不到我燕某人在有生之年还能再度见识到落霞掌。普玄大师、流溪兄弟还有熊泰尊者都出来吧,别猫着了,看看兄弟我给你们备了什么样的一份大礼。”
说话间从远处走来三人,这三人好似可缩地成方,看似很远的距离,却已在几个呼吸间便到了众人的身边。
来者一共三人,其中一人发须皆白,着一身红黄相间的袈裟,手持杵仗,慈眉善目。另一人则年约三旬开外,着一身碧水绿袍,身材精瘦,洁面无须,腰悬一柄三尺长剑。而还有一人则是一名精壮的孔武大汉,身高足有八尺开外,着一身劲装短打。
那文士勉强的向诸人行了一礼,而后又是一阵轻咳:“相较于七卷天启录,那十万冰川的瑰宝又算得了什么?诸位说是吗?”
那名叫熊泰的精壮大汉看了眼文士,而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老妪和云天道:“都说天下奇门万枢为尊,想不到在其行事作风上也更别具一格啊。说得好听,四宗连理,同气连枝,这约好的共同进川,怎么你燕老弟却是先我们一步?还伙同了这一帮的阿猫阿狗。”
普玄微一颔首,低眉言道:“阿弥陀佛,燕施主此番行事甚为不妥,不怕日后坏了你们万枢的名声嘛?”
那文士连忙给普玄还了一礼,而后语气略显尴尬:“此事,日后我燕某自当会给诸位一个说法。但是,你们就不想知道她们两个是什么来头吗?相较于十万冰川里的天地瑰宝,我敢保证,她们对你们而言,要更感兴趣的多。”
那名叫流溪的精瘦男子接口道:“方才曾听你提及七卷天启录,然不成她们便是…?”
他话未说完,只见那文士已默然点头。众人顿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却变得无比炙热起来。
微风甚凉,那老妪干瘪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之中更显迟暮。她微弯着腰,站在了客栈前,因为在她那佝偻的身躯后,有着她要为之毕生守护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