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斌并未惊慌失措,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已在他预料之中。他目光清澈如水,静静看着屋顶房檐处的数十黑衣人,轻声道:“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留下来喝口茶吧。”
“不好!”那领头的黑衣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大惊失色,夜色与蒙面完美地笼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但眼睛里的惊恐和犹疑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哗啦啦,”周遭的黑夜里,蓦地出现了数十身披铁甲手持弩弓的武士,面上的黑铁兜鍪昭显了他们的身份。
“杀,一个不留!”云斌低声嘶吼道。话音刚落,周围的宣威营骑士遍扣动了弩弓的板机,数十支寒光闪闪的弩箭斜斜飞出,与此同时,黑衣人反应同样迅速,几十根短弩箭亦呼啸着向下飞去。
黑衣人头领眼里倒映出一丝疯狂,云斌眼里则是无比的淡漠与冷静。
“咄,咄”,“噗,噗”,寂静的小巷里响起了两种不同的声响。
房顶的黑衣人尽数被射翻,而靖边军的武士们则用一身铁甲挡住了对方的弩箭。
“云帅。”宣威营守备李季恭轻声道,“此刻已全部伏诛。”
云斌点了点头,并未看倒地的尸体样貌如何,只是道:“把这些都扔到京兆尹府的门口,”云斌淡淡道,“手脚麻利一点,别被人看到!”
“诺!”李季恭一抱拳,招呼一声,顷刻之间,原本站满了精锐的小巷,变的空无一人,只有空气中残存的血腥味和青石板地面上余留的几处血迹诉说着这一夜的不平凡。
云斌嘴角扯出一个弯曲的弧度,摇了摇头,轻轻呼哨一声,拨转马头,从小巷中策马而出,往申府的方向而去。
似乎人们还不知道今夜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云斌将坐骑交给了守候的申府仆役看管,自顾自地跨过朱漆府门,回到了申以鉴为自己准备的客院。
仆人们告诉云斌,说申家二老和小姐公子们都已经睡下了,老爷嘱咐云哥儿,早些歇息。
云斌挥手送走了这些仆役,他一个人清静惯了,战场之上也从来都是自己伺候自己,他不习惯吃饭穿衣时身边有那么多人盯着他。
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云斌毫无睡意,在长榻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还是起身,汲上鞋,推开金丝楠木磨制的窗棂,让月光洒下来。
可窗外没有月光,一片片乌云遮挡住了天上的无暇白玉,天地间似乎都盖上了点点阴影,上天用这样的气象告诉还未睡着的在大地上生根的人们,暴风雨,正在天地之间酝酿。
云斌自然知道,他已经嗅到了空气之中愈发厚重的湿气,这更让他感到心神烦躁不宁,对于那些敢于当街刺杀自己的黑衣人,他心中已经有了定数,那绝不会是齐王,齐王没有那个实力和胆魄,晋王更不可能,一个只会敛财的贪婪纨绔如何能做出如此大胆妄为的举动,也不会是陛下,陛下早已厌烦了世家大族轮流掌权,虽然位居九五至尊之位,可在人事任用上却被不断掣肘难以任意示威,自己一介白身,是皇帝在军中的唯一突破口和棋子,皇帝总不至于自毁长城自断一臂,更不会是哪个世家大族,他们统统承受不起靖边军的怒火,于是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答案……
“呵呵,原来权利真的会膨胀欲望啊?”云斌站在窗前,轻声笑道,“果然你们看中的不是我,是北境都督的位置,那么,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云斌想毕,拿起入京之时身穿的衣衫,披上铁甲,从后门绕出申府,临走之时,他将一封信留在了书案之上。
云斌步行来到南门,此时,南门洞开,门前一道人影,似乎在等候着他的到来。
“堂弟。”那身影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叔父让我在此等候。”
云斌视若不见,推开了云森,信步往城外走去,南门外,三千黒甲铁骑寂静无声,云斌翻身上马,看向了南门处肃立的云森,道:“我会信守承诺,但说真的,你们和当年的梁皇一样,都是一群自大的混蛋!”说完,云斌拨转马头,没有任何声音,三千铁骑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悄悄消失在了黑夜里。
云森静静站在城门口,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看来,他也失去了耐心?”
“他身上有当年靖安王的风范。”不知何时,云森身旁出现了一个身穿青色皮甲的身影。
云森讶异地看着他道:“想不到先生会给他如此评价?”
“他值得。”那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欲望,超乎我们想象的欲望,这不是我们想要的,你要和靖安王知会一声。”
云森不解地皱了皱眉,只听那身影继续道:“这便是人啊,无权无势之时,吃饱穿暖平安喜乐便是追求,可当你手握亿万金银,统管二十万精锐,有翻天覆地之能时,你还会只追求温饱平安,不苛求些更多的东西吗?”
云森默然,摇了摇头。
“他心里,或许有过复国大业的憧憬,”那身影凝重道,“可现在的他,就好像一团迷雾,连我和老师都看不透。”
“徐老也来了?”
“老师在我临走前说,”那身影并未理会云森,接着道,“这个人身上背负的东西,或许会是驱使他背叛我们的根源,”那身影转头看向云森,夜色下青色斗篷里的脸庞却不甚清晰,“你要知道,云森,他早已不再忠诚,杀了他,那二十万大军,就是我们的……”那身影的声音似乎突然充满了兴奋与激动,“杀了他,那二十万人不是他能染指的,更不是他能控制的,只有在我们手里,那支军队才能发挥真正的作用,才能成为我们手里的刀!杀了他,然后洗刷大周当年的耻辱,在梁人的尸骸之上,建立周人的乐土!”
……
直到第二日清晨,昨夜的隐秘才渐渐为今日的人们所知晓。
先是京兆尹府门前十余具尸体和短弩,鲜血已经流干,将门前的青色路面染成了暗红色,京兆尹府府尹高辉不敢怠慢,二十年京城父母官的经验告诉他,这背后似乎另有隐情,遍立刻安排人手,查验尸体,汇总报告,自己则急匆匆入宫面圣。
同一时间,申府的仆人门发现客院里早已人去楼空,连一丝温度也没有留下,只有一封书信工整放与案上,众仆役不敢怠慢,连忙去通知申以鉴,又有好事者将云斌不辞而别的消息传到了申瑶的小院里,惹得相府小姐大哭大闹了一场,在金陵城中又是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
更让金陵百姓们感到有趣的,是惠宗一早便下了圣旨,斥责太子私会边关大将,于国法不容,禁足东宫三月,多加反省,随后便是锦衣卫在京中大肆搜捕,惹出了一阵鸡飞狗跳。
如此乱象持续了一月有余,最后京兆尹府得出的结论仅仅是江湖仇杀,军中制式短弩的出现也仅仅引申为兵部官员尸位素餐,这又掀起了张朝新与高辉的一番口水大战,锦衣卫仍旧是雷声大雨点小,飞鱼服绣春刀们整日穿梭在大街小巷,巧取豪夺居多,抓人询问则少。
云斌此时早已回到北境,乐嘉城在瞿若的指挥下已经修筑完毕,横跨平、凉、宋三州的防线终于成型,室韦人长久没有动静,歌舞升平的太平年岁似乎又回到了大梁人的心中。
只是,这注定是回光返照,该来的,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