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斌也感到惊诧莫名,他想不到梁朝百姓竟然对靖边军如此崇拜,他面具下的脸上除了笑容,似乎还多了别的东西。
身后的李虎等人在马上不停的向疯狂的人群作揖,仍然不得脱身,即便他们大声解释道自己一行是要进宫面圣的,不能误了时辰,但这群北方大汉的粗豪嗓音竟在人群的欢呼中不知被淹没道哪里去了。
云天不由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知道他看到一骑黄袍疾驰而来,才长舒一口气。
还好司礼监没有忘了老子!
小黄门拨开人群,用尖厉的嗓音道:“父老乡亲们!这些军士是要面见圣上,沐浴皇恩的,不能误了时辰,万望诸位父老莫要让他们耽搁,担待则个!”一边疾冲到云斌身边,低声道,“云帅,快随咱家走。”
云斌毫不犹豫一点头,一踢马腹,呼哨一生,“李虎!”,随小黄门策马而去,身后众人急急跟上,人群见此,这才散去。
一路无话,至皇城正门,众人下马,将马匹和刀剑交给守门禁军看管,禁军指挥是个同样年轻的汉子,他眼带好奇地盯着云斌一行人,直到李虎脸色渐漏不悦后才讪讪收回目光,伸手一摆,精铁打造的内城城门缓缓开启。
“娘希匹,跟看娘们儿似的。”李虎在云斌身后嘀咕道。
看到身旁小黄门尴尬的神色,云斌轻轻踢了李虎一脚,“噤声,皇城禁地,不是我等可以随意交谈的。”说着,对着小黄门歉意一笑,将一个锦袋塞入他的长袍中。
感受到袍子里多出来的分量,小黄门笑道:“云将军自行进去就好,陛下在养心殿,只是您的这些亲卫按规定是不能进去的。”
“无妨,有劳公公。”云斌轻声道,一边伸手摘掉黑铁兜鍪,递给李虎,“你等候着,莫要乱走动!”他丝毫不在意周围人惊讶的眼神,信步迈入内城。
看着目瞪口呆的小黄门,李虎凑上前,嘿嘿一笑道:“想不到吧,我家将军可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
……
皇城很大,天色尚明,云斌快步在小巷中穿行,他从未来过这里,但心理却觉得这里一切似曾相识。
养心殿居于皇城正中偏东的位置,取的便是风水上的一些讲究,云斌不懂,但他知道,这座华丽宫殿中,是天下最尊贵的人。
“云将军。”老太监萧喜站在阶梯上,笑着道,“咱家这厢有礼了。”
云斌急忙止步,躬身一礼,“北境都督云斌,见过老掌印萧公公。”
“哦?”萧喜似乎来了几分性质,“云将军久居边塞,竟也知咱家的名声?”
“当朝贤宦,天下人,自然是识得的。”
萧喜笑了,摆了摆手道:“云将军谬赞了,那都是圣上圣明。”说着,一摆手,“随咱家进去吧。”
云斌躬身一礼,头依然低着,让萧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依然领着他迈入店内,一摆手,让云斌止步,四名宫娥上前,又将云斌身上仔仔细细查视一遍,见为首的宫娥摇了摇头,萧喜微微颔首,向帘幕内轻声道:“陛下,云都督来了。”
“让他进来。”
一道轻柔的声音传出,似乎,是女人的声音。
来不及细想,在萧喜的眼神示意下,云斌低着头走进室内,他清楚的感受到萧喜那审视的目光,但他始终无动于衷,一切都合乎理法,他自信有心之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帘幕再次被放下,云斌没有打量室内的心思,急趋几步向前单膝跪倒,右拳击胸,平静道:“臣,陇西总兵,代北境都督,靖边军指挥使云斌,参见陛下。”
梁惠宗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人。他早就听说北境有这么一号人物,但不知道这个屡立战功的大梁武将竟然年轻的过分,他笑道:“云将军免礼,来人,赐座。”
惠宗身后一个衣装华丽的宫女模样的女子走出,搬来一个秀墩,红着脸行了个万福,徐徐退了出去。
云斌没有注意到那宫女的异状,低声道谢,起身时扫到皇帝身边竟然还有一道人影,急忙再次躬身,道:“参见皇后娘娘。”
惠宗哈哈大笑,看向申皇后道:“这云将军还真是个知书达理的,不像那些武夫,大字不识一个,成天没个体统。”
申皇后笑着应是,看向云斌柔声道:“云将军,陛下和哀家看你年轻如甚,不知你年岁几何?”
云斌心下疑惑,他想不出来皇后如此问话的原因,低着头刚要说话,只听惠宗道,“云将军,你已行过礼,就不必老低着头了。”梁惠宗笑道,“朕又不是室韦人,不会天天想吃你的肉。”
云斌听罢,心下也觉得好笑,抬起头来,轻声道:“谢陛下厚爱,臣今年二十有一。”
“想不到云将军竟生了如此风流倜傥的一副容貌。”惠宗赞叹道,“不知云将军可喜读书?”
“略通文墨,少时只爱兵书,后来家兄催促着读了四书五经,之后投身军旅,也就不能畅读书籍了。”
梁惠宗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只听申皇后道:“不知云将军家世如何?”
云斌沉默不语,申皇后自知说错了话,刚要开口,云斌道:“臣父母早逝,无依无靠,年前,臣大兄二兄三兄,皆战殁于草原,尸骨无存。”
良久,惠宗一声长叹,“想不到云将军竟有如此过往,倒是朕和皇后失言了。”惠宗顿了顿,“不知云将军以为北境局势当如何逆转,大梁外患又当如何化解?”
云斌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于秀墩上挺直了身子,道:“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惠宗和皇后都面露讶色,惠宗道:“当然是真话了,莫非这之中还有隐情不成?”
云斌沉声道:“臣的靖边军戍守平、凉、宋三州,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处处空虚,士卒皆是各地自行招募,精锐早已死伤殆尽。”云斌顿了顿,又道,“室韦人虽在虎牢被臣击退,但其主力尚在漠北,没有参与南侵,若其主力全力回援,虎牢关下三日之内便会聚集二十万室韦人,届时臣就算是全力防守,最多,”云斌咽了口唾沫,道,“只能守三日,三日后,虎牢关必破。”
梁惠宗大惊失色,道:“怎么会如此?之前戴思齐告诉朕,长城军二十万足以应付室韦人,怎么云将军却说室韦人实力雄厚锐不可当?”
“戴都督说的应付室韦人,恐怕只是应付其左右王庭而已。”云斌嘴角露出一丝讥讽,道,“室韦人是部落联盟制,其王庭位于漠北,那里才是室韦人的主力所在,千年,他们刚刚平定了突厥人的叛乱,实力暴涨,若全力进攻大梁,恐怕大梁的边军拼光了也打不赢。”
“云帅的靖边军也阻挡不了室韦人?”申皇后惊讶地插话道。
“臣的意思是,若室韦人全力进攻我大梁一处,靖边军是阻挡不住的。”云斌斟酌道,“但眼下应对室韦人并不是毫无办法。”
“云将军请将。”惠宗摆正了身体,探身道。
“策略有三。”云斌面露自信,一军主将的气势彻底放开,“其一,室韦人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四个皇子争权夺利明争暗斗,只要在适当的契机,大梁施以外力,室韦人必然内乱,自相厮杀,届时,大梁尽可坐收渔翁之利。”
梁惠宗点了点头,示意云斌继续。
“第二,全力加固北境防线,从渔阳到乌思藏,全线增兵,选派大将驻守,如此,室韦人必然忌惮我大梁,不敢全力南侵,如此,我大梁只需再摆出一副随时出兵草原的姿态,便能吓住这群草原狼,让他们收敛一些,长城以内,自然能得一时太平。”
梁惠宗笑道:“听云将军的话,似乎在乎的是第三策啊?”
云斌点了点头,慷慨道:“第三,出兵草原,和室韦人正面对敌。”他顿了顿,道,“一举歼灭室韦人主力,只要这一仗打胜,我大梁北境可保永世太平!”
梁惠宗疑虑道:“可是我大梁以步兵为主,深入草原岂不是舍长取短,任人宰割了吗?”
云斌又道:“陛下所言不差,故臣以为,当尽全力编练骑兵,如此,我大梁才有和室韦正面对敌的资本!”他顿了顿,又道,“臣麾下宣威营,尽是精锐甲骑,乃是臣对敌时最为倚重的一营,正面对敌,室韦人根本无法抵挡,一冲即破!”
梁惠宗听此,激动道:“若果真如此,朕绝不吝惜赏赐!”
云斌没有作声,低头躬身一礼,只听梁惠宗又道:“朕早就想效仿先祖武皇帝,驰骋塞外,追灭残敌于五千里之外,建立不世之功业!”兴奋至极,他快步上前,拉住云斌的手,激动道,“开国之时,武皇帝麾下有大将戴宗岚,今日朕麾下有云卿,势必要扫除边患,还大梁一个太平盛世!”
看着面色潮红的皇帝,申皇后温言道:“陛下既有此雄心壮志,想必更应呵护朝廷上真正的能臣了。“
惠宗恍然大悟,高兴道:“皇后所言不差,那些个丘八,懦弱怯战不说,还花言巧语来骗朕,朕今日算是明白了,天下武将只有云卿一个有真才实能,敢跟朕说实话!”他握着云斌双手,道,“有云卿在,何愁边患不平?”
云斌脸色通红,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夸奖自己,不由得道:“臣需要三年,三年后,陛下便可得一支精兵……”
“好,好!云卿有如此忠心,朕必定重用你,云卿年纪尚轻,先做北境都督,之后,朕再让你节制北境诸军!”
申皇后道:“陛下圣明,云卿忠心耿耿,披肝沥胆,自然是值得如此赏赐的。”
云斌心中除了激动之外,更多的是担忧与疑惑。
“谢陛下!”
惠宗越看云斌越欢喜,看天色渐晚,只好让萧喜将云斌领出宫城,自己哈哈大笑的转入寝宫,后话不提。
……
走在灯光照亮的小道上,云斌沉思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打了一场胜仗,皇帝就要给自己如此大的权利和官职,虽然自己许下一份承诺,但应该也不会让这五十余岁的老人如此兴奋,他更不明白素不相识的申皇后为何屡次为他说话,这次面圣,完全是在这位皇后娘娘的引导下进行的。
云斌感觉很不舒服,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跟着萧喜继续往外走去。
夜风吹过,宫灯里的火焰摇曳,照得云斌的影子一会被缩短,一会被拉长。
“云都督,可是有所疑惑?”萧喜突然回过头,笑着看向云斌。
云斌淡然抬起头,“大监所言为何,陛下赏赐,臣子欣喜还来不及,为何要疑惑?”
萧喜笑道:“申以鉴那老狐狸确实没有错,云都督藏的也很深吧?”
云斌闻此,最后的一丝恭敬被他彻底丢弃,他不再躬身,直起了身子,语意森然:“靖边军里竟然搜出了皇宫的密探,有出自陛下那里的,有皇后那里的,还有,”云斌凝视着萧喜,“司礼监的。”
萧喜闻言并不惊讶,笑道:“探子哪里都有,云将军不必太过担心,那毕竟是本朝的惯例了,试问天下哪一支军队里没有圣上的探子?”
云斌叹了口气道:“看来大监不肯说实话,我只是想不到,”他话锋一转,冷厉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何思敬竟然会是皇后的人。”
萧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恐惧与惊讶在他的眼睛里闪过。
“皇后的人,那自然就是申家的人了,申家的人,那就是太子的人了。”云斌摇着头,“想必大监也早就选好自己的船了吧?”
萧喜再也藏不住惊讶和疑惑,只听云斌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知道多少,但我知道的是,你们知道的东西并不少。”云斌顿了顿,语意森然,“恐怕圣上还以为靖边军只有常例的四万人吧?而大监,或者首辅,或者,太子殿下,是知道那多出来的十万人的存在的,我说的没错吧,大监?”
云斌笑容森寒,面前萧喜汗如雨下,不知如何作答。
“我知道,你们想拉我上船。”云斌冷笑道,“十多万精锐掌握在手里,恐怕太子殿下也会倍感兴奋,然后他会做什么?陛下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呆了三十三年了。”云斌道,“内乱,厮杀,生灵涂炭,你们想要皇位,手段也就是这些,而靖边军会变成你们手里的屠刀。”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惜,我还有很多秘密,何思敬他根本不知道,所以,不要打我的注意了,我没有兴趣和你们同流合污。”云斌淡淡道,打断了要说话的萧喜,“你们错,就错在用对付一个文官的方法来对付我,在他身边埋下探子,掌握他的一言一行来要挟他,可惜,”云斌耸了耸肩,“我手里握着十万把长刀,归根结底,我和那些你们看不起的丘八没有什么区别。”云斌顿了顿,“能用刀解决的问题,他们从来不用脑子想。”
萧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云斌的嘴角勾了起来,“我不想与你们为敌,你们争你们的,不管是太子,齐王,晋王,我都不会参与。”他转过身,看向天空被乌云遮掩住的月亮,“我只想尽我之力,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