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言觞打小跟在行德身边,是知道一些前尘往事的。
凤翎宫的老宗主行义,江湖中人皆称之穷凶极恶,然而在曲言觞心中,其实并不觉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相反,他倒有些同情他,觉得他是个可怜人。
而这些事情,易休却一无所知。
因此易休惊讶不已,匪夷所思。
他从来没想过这种荒谬的言论居然会从大师兄的口中说出,炎华山的弟子不论尊卑长幼,自入门以来学习的第一门课就是孰为正,孰为邪。而答案从来都是以修仙除恶为己任的炎华山是正,残酷暴虐滥杀无辜的凤翎宫是邪。
易休从小就不好读书,也不爱听师傅们讲这些枯燥乏味的陈词滥调,若是他对正邪的概念模糊不清还算情有可原,但是他曲言觞可是在行德师尊诲人不倦的说教声中长大的,匡扶正义惩奸除恶的思想应该早就根深蒂固了,今日怎的也能说出此等离经叛道的言论。
“师兄,这话可万万不能让其他师兄弟听到,否则传到师尊耳朵里,免不了挨一顿重罚。”易休悄悄地提醒道。
曲言觞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觉得我哪里说错了吗?”
易休沉默了许久,认真答道:“不,我觉得,师兄说的有道理。”
初听这番话,颇觉得有些新鲜,但细细一品,却觉得醍醐灌顶,令人茅塞顿开。
“可是……”易休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的爹娘都是死于魔教之手,我从小就生活在仇恨里,怎么会对魔教如此宽容,对吗?”曲言觞一眼就看出了易休的心思。
易休点了点头。
“爹娘的仇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做了了结了,我没有理由再恨现在的凤翎宫,充满仇恨的活着从来都不是我的选择,那是师傅强加在我身上的包袱,既然是负累,为何不丢掉它,更何况稚子无辜,又为何要迁怒到江水流身上呢?”
曲言觞娓娓道来,把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分的很清楚,难以想象在行德师尊十八年来孜孜不倦的洗脑式的教育下,还能保持如此清晰透彻的思维方式的人,是有多么的理智悟性。
曲言觞自小就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可他并不是一台只会读取信息的学习机器,正所谓学而不思则罔,曲言觞最擅长将书本上学到的知识经过加工处理,从而形成自己独特的见解。死读书有什么意义,他从不拘泥于现有的思维定式,也不像行德那般僵化迂腐。
古人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此番下山历练,与江水流的相识相处,让曲言觞更加确信,这世上有仙门子弟道貌岸然的坏,也有魔教中人古道热肠的善。
一晃眼,七日过去了,经过这七日的相处,曲言觞和江水流之间的感情有了稳步提升。渐渐的,四人的伤都已痊愈,也是时候与叶群道别了。
一大早,四人便收拾好行李,站成一排,在叶群的庭院里等候。
叶群早就知道他们打算离开了,于是在前一晚,他悄悄找到曲言觞,委婉地嘱咐他,回了师门后,切勿透露自己的身份与行踪。
曲言觞其实也心中有数,堂堂医仙与魔教关系匪浅,如若流传开来,恐为世人不容,因此曲言觞二话不说便应下了,态度十分诚恳,并且恭恭敬敬的朝叶群作了个揖。
今早,叶群一开门,四人便齐齐地跪拜在地上,给医仙磕了个头,以此感谢医仙的救命之恩和这段日子的悉心照料。
叶群知道他们要走,也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马车,并将他们送到车上。
临别之际,叶群悄悄将江水流拉到一旁,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交给她,并嘱咐这丹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定要好好保管,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四人正打算上车,这时,远处急匆匆跑过来一个身影,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气喘吁吁的喊叫:“等等我!!!等等我!!!”
宋芷背着行囊,慌慌张张地赶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要和我们一起走吧??!!!”易休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问的。
“对啊!不然我背着行李来干什么?”宋芷理所当然道。
说完,宋芷全然不顾易休那生不如死的神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叶群拜了三拜,恳求道:“师傅,徒儿这些年来从未离开过您身边,徒儿也想去外面的世界长长见识,恳请师傅准许徒儿外出游历一段日子,待徒儿学有所成,定当回来侍奉师傅。”
叶群听罢,冷哼一声:“你哪里是为了学有所成,要是真想在医术上有所成就,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为师身边好好学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师傅......”宋芷拽着叶群的衣角,苦苦哀求道。
望着宋芷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叶群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啊,你走吧!”
这做徒弟的,有啥小心思,师傅一眼就能看出来,更何况宋芷这丫头丝毫不懂得掩饰,明眼人都知道她天天缠着易休,不是动了心还能是什么?
宋芷连忙又磕了几个响头,谢过师傅成全后,拉着生无可恋的易休高高兴兴蹦蹦跳跳的上了马车。
“小群群,我们走了,你可要照顾好你自己啊,我爹他老人家肯定想死你了,有空多去坐坐,陪他解解乏,消消闷。”江水流一脸的不舍。
“放心去吧,路上当心。”叶群听出了江水流的话外之音,这丫头,哪里是要他陪江华解乏啊,她是在担心宋芷走后,自己一个人住会觉得孤单呢!
一路上,马车内好不热闹。
“易休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呀?”宋芷亲昵地往易休身边靠了靠。
易休整个人顿时毛骨悚然,连忙往边上挪了挪位置,厌恶道:“你能别叫的这么恶心吗?我们接下来去哪关你什么事啊?!你又不同路,等翻过这座山你就下车!”
“我不嘛!我就要跟你们一起走,你们去哪我去哪!休想甩掉我!!!”宋芷半撒娇半撒气地说道,顺便又往易休的身边挤了挤。
易休像是避瘟神一样,立马抬起屁股,又与宋芷拉开一段距离,哭丧着脸嚷道:“姑奶奶,您饶了我吧,别再缠着我了行不行?您的大恩大德来世我当牛做马报答您!”
“干嘛要等来世呀!这辈子你就可以还清了呀!”宋芷笑嘻嘻的,一脸无辜地盯着易休,说着,又借机挨着易休坐下。
易休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崩溃中大喊一声:“苍天呐!!!”就钻出了车厢,坐到车头和长阁一起赶马。
长阁忍俊不禁道:“她喜欢你,你干嘛老躲着她?”
“她喜欢我,关我什么事?我不仅不喜欢她,我还讨厌她!”
易休耷拉着一张脸,一想到日后要和宋芷朝夕相处,那不堪入目的画面感就迎面而来,简直是生无可恋,如同活在地狱里一般。
长阁笑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