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娟在厨房听到很大的声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担心马努出事,拉着五郎一起上去。她一推开门,就看到马努卧倒在地上,地上到处都是血迹,顿时吓得慌了手脚。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对五郎说:“快,去叫药房的人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五郎也是吓得手足无措,听了秀娟的话,赶紧就跑出去找人了。
这时候,释守义回来了,秀娟一下子悲从中来,哭泣不止。释守义见到马努的惨状,也是于心不忍,想到马努经历了这么多的困难挫折,仍然顽强不屈,虽然身边一直有贵人相助,但是最终却还是迈不过那个坎。
药房的药剂师刘爷跟着五郎急匆匆赶到,他俯下身,捏着马努的手腕听了好长时间,又翻看他的眼睛,终于还是遗憾地摇摇头。
释守义着急问道:“究竟还有没有救?”
刘爷黯然回答:“可惜,来晚了一步,实在是回天乏术啊。”
释守义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又问:“刘爷,你看他的死因是什么?”
刘爷说:“从脉象看是中毒,毒素引起的神经麻痹,造成窒息。他刚刚吃过什么东西吗?”
秀娟连忙说:“我刚刚熬的药,给他喝了。”
释守义说:“这副药,他吃了好几天了,怎么会中毒呢?”
刘爷拿起药碗仔细闻了闻,还用手指刮了一点放到口中品尝,然后说道:“中药里面还有‘玉浆果’,它是来自牛郎山上的一种植物果实,平时无毒,可以食用,但是遇到高温会转化成毒素,吃多了,也会致命。”
释守义问:“他是玉浆果中毒死的吗?”
刘爷摇了摇头,“还不是,玉浆果虽然有毒,可是剂量少了点,并不致命。”
秀娟又问:“那他是怎么死的?”
“有一种有毒的植物,叫做‘乌头’,它的根有剧毒,能致人于死地,这位小兄弟就是中了乌头的毒而死的。”
秀娟难过地说:“他一日三餐都是我们照料的,连中药都是我们准备的,哪里会让他吃到毒药。”
释守义问:“这顿药是你给他喂的吗?”
秀娟说:“是小语。她刚刚还在,现在人呢?”
五郎去小语房间找她,一会儿拿着一张纸条回来了,“她走了,留下了纸条。”
秀娟问:“上面怎么说?”
五郎看着纸条,轻轻叹气道:“她说她走了,还叫我们不要去找她。”
释守义说:“小语最近行为古怪,自从跟如意寺的鲁志搭上了关系之后,整个人变得神经兮兮,令人难以捉摸,现在又出了这件事情,她人也不告而别,唉,恐怕~~”
释守义不敢想下去,看来小语与这事脱不了干系,秀娟想到女儿可能闯下大祸,内心受到莫大的打击,一下瘫坐在地上。可是,她还是不能接受女儿害人的事实,“小语和马努两个人无冤无仇,最近他们处得还不错,时有正常交流,并无嫌隙,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是她干的。”
释守义沉痛地说:“我看罪魁祸首很有可能就是如意寺的鲁志,他这个人城府很深,内心阴暗,善于蛊惑,他的嫌疑最大,小语也许受了他的控制,无法自拔。”
刘爷暗暗叹息一声,自己先走了,留下三人痛苦绝望,伤心难过。
五郎轻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释守义说:“我们家祖坟还有块地,先把他埋了,让他好好安息。”
秀娟也同意,“他活着我们没有照顾好他,他死了,我们不能让他再受委屈。”
五郎说:“我看宜早不宜迟,要尽早下葬。”
秀娟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说道:“隔壁林家婆婆说过,家里如果有人冤死,他的冤魂会留在房子里,不肯离开。”
五郎急着问:“那可怎么办?”
秀娟说:“她说,附近有个道士,叫白面道长,专门替人做驱鬼镇邪的法事,据说,经过他们的仪式以后,就能让灵魂安心离开阳宅,回到阴府,确保生者平安幸福。”
释守义心想,让几个道士装神弄鬼一番,未必有什么作用,但是五郎秀娟他们愿意相信,至少心灵上有个安慰,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释守义说:“秀娟,你去请道士来做法事,超度亡灵,我去落实棺木的事,五郎把屋子收拾干净,让道士来驱魔安魂。”
大家都同意这个安排,接着便分头去行动。
第二天午后时分,张家大厅中央摆放好了一副棺木,里面空空如也,棺木边上铺陈了几层毛毯,马努被平放在毛毯上面,等待入棺。
驱魔的道士来了,伸手就要钱,秀娟不敢怠慢,破财消灾嘛!她数了下人头,问道:“不是说好五个人么,怎么来了六个?”
领头的道士是白面道长,他叫这个名字,倒不是因为他长得白,而是他以前的职业是做面包的。白面道长解释说:“人死了,多多少少有点冤气,年纪越小,冤气越重,这次要加重开导和安抚的力道,所以多派了一个人。”
秀娟听了觉得有理,也就接受了。
白面道长说:“这个法事要连做三天道场,才能见效。”
五郎赶忙打断他,轻声地问:“能不能精简一点呀?最好一天做完。”
白面道长面露难色,“三天是标准程序,紧凑一点就两天,想一天做完?那不可能!”
五郎怯生生地问:“是不是还要加钱?”
白面道长说:“加钱也是要做两天。”
释守义见道士只想要钱,不肯好好做事,气不打一处来,“叫你们来做法事,是看得起你们,你要是再推三阻四,我看你们今后再也别想做生意了!”
白面道长见释守义凶神恶煞的样子,心中害怕,忙说:“有事好商量,客户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无论他们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应该尽量满足,道场做几天,只是个形式问题,只要诚意到,老天爷一样会让大家称心如意的。”白面道长突然改变态度,再也不敢提加钱的事了。
六个道士开始拿出道具,布置道场。客厅里布了莲灯,门上、墙上都贴上黄纸红字的咒符,还在地上洒水,接着在棺木旁设立一个供卓,放上香火。六个道士穿着清一色的黑色道袍,头顶黑色道冠,神情严肃。
有坊间人士认为,十个道士九个神棍,不知道是不是有依据,不管怎样,他们出来挣钱也不容易,必须掌握相关知识,动作仪态还得有模有样,像那么回事。
白面道长吩咐秀娟拿出面盆,当场杀了一只鸡,然后撒米点香,用手指蘸了鸡血涂到马努手臂,贴上符咒,又涂到棺沿,还贴上符咒。六个人围着棺木转圈,白面道长手持桃木剑,一边舞剑,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其他人则手持法器,也跟着一起念诵经文。顿时,屋子里香烟袅袅、警语声声,气氛甚是诡异。
念了一会,白面道长停止舞剑,他指挥五郎和秀娟将马努抬进棺木,让他素面朝天躺在棺中。
白面道长手搭棺木,另一手高举桃木剑,其他人一手搭在棺沿,一手做出剑诀手势。六人一起唱起驱鬼安魂曲,其中竟有易经中的词:“刚中而柔外,说以利贞,是以顺乎天,而应于人。孚以剥,位当正也。”
秀娟和五郎被道士的神奇表现给镇住了,觉得这钱花得真值。道士唱了一会后,列队棺木旁,白面道长说:“现在恭请家人向往生者致意。”
释守义等三人依言磕头,白面道长又让三人手里拿着法器,站立棺木一旁。六个道士则是将符咒撕碎,把一片片黄色纸片撒在棺木四周,嘴里还不停吟唱经文。
道士唱了一会,终于停下。
白面道长过来对五郎说:“应主人的要求,三天的道场仪式已精简在一天内做完,按规矩,大体应维持这个姿势在这里放三天,但是我猜,主人一定也会要求精简。刚刚经过法事,亡灵已得到超度,魔邪已被驱逐,现在可以合棺入土。”
释守义说道:“白面道长,你刚刚说,往生者年纪轻轻,一定冤气很重,既然你们具有驱魔降妖的本领,还能移魂通灵,索性好人做到底,帮我们看一看,他的冤气到底是什么。”
白面道长面露难色,“你说的通灵,那得要修炼成精,还要得到老天眷顾才可能具备的通天能力,我们这些人虽然平日里刻苦钻研,潜心修炼,不敢懈怠,但是离这个目标还是差了一截。尽管这些年,不断有人给予我们溢美之词,可我们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主人若要与往生者通灵,寻找冤屈,恐怕还得另寻高明。”
释守义哼了一声,“道长的本领果然高高在上,虚无缥缈,能看得见却摸不着,智慧圆融而滴水不漏,博名无碍生财有道,让人无从置喙,佩服!佩服!”
白面道长被人说中痛点,面红耳赤,内心羞愧,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小道士微微一鞠躬,说道:“贫道不才,愿勉力一试。”
众人大吃一惊,连白面道长也有点不敢相信。大家都在心里嘀咕,莫非此人身怀绝技却深藏不露?这个小道士面色微黑,貌不惊人,两只眼睛始终看着下方,不敢与人眼神交流。
释守义大喜,“很好,就请这位道长大胆放心去试。”
白面道长心里忐忑,对小道士很不放心,但是释守义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加阻拦。
小道士问:“往生者生前最爱吃的东西是什么?”
秀娟难过地说:“他住在这里的几天时间,就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他吃的最多的恐怕就是中药了。”
释守义想了想,说:“我记得他小时候,喜欢吃虾。”
小道士“哦”了一声,从包裹里拿出一把野果,摆放到供桌上,随手换了一把香,重新点燃。
释守义指着野果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道士说:“玉浆果。”
释守义等三人听了,顿时面色大变,对小道士的身份产生了很大的疑问。
小道士接着从包裹里取出一个瓶子和一个杯子,瓶子里是蓝色的液体,他倒了一小杯液体出来,仰头一饮而尽,刚一喝完,他的喉咙口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十分可怕。
正当大家为他捏一把汗的时候,他麻利地从身上掏出一本书,书的封面还写着大大的字:道术正解。
小道士打开书,从头开始仔细地翻看,前前后后翻看了好久,突然说道:“找到了!”
他抬头对秀娟说:“给我一样他用过的东西。”
秀娟跑里屋拿出一件马努穿过的衣服,小道士拿着旧衣服,口中念道:“果有天堂俱是善行回报,从无地狱只愿一路走好。”
他仰着头,翻着白眼,喉咙“咕咕”的叫,在灯光的映射下,脸上透着蓝光,显得诡异骇人。
小道士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突然,他猛地抓起秀娟的手,“小语,你在药里面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秀娟吓了一跳,生怕马努找她拼命。五郎想上前解围,被释守义制止。
过了一会儿,小道士放开秀娟,转身温柔地说:“那是你喜欢吃的玉浆果。”这个时候,他的神态、语调完全就像是一个女人。
他猛地又抓住秀娟的手,浑身颤抖,厉声说:“你为什么要害我?”
秀娟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敢挣扎。
小道士放下秀娟的手,但是没有松开。他又扭头温柔地说:“不关我的事,是有人叫我这么做的。”
小道士抬起秀娟的手,严厉地问:“那个人是谁?”
他松了手,娇嗔地说道:“我不敢说。”
小道士眉头一紧,“不行,你一定要告诉我!”说着,伸手去抓秀娟的手,秀娟害怕,手一缩,小道士抓住了五郎的手。他似乎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把手拿到鼻子下方嗅了下,又把它放下了。
小道士欲言又止,还是伸手去抓秀娟的手,结果又是抓到了五郎的手,小道士嘴张了一半,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大家都在等小道士给出答案,没想到他就僵在那里,过了一会,他慢慢睁开眼睛,缓缓吐了一口气。
小道士似乎恢复了正常,他诚惶诚恐地说:“贫道功力所限,能做的就仅止于此了。”
释守义刚刚还十分看不起这些道士,现在却有几分信了。他说:“你话只讲到一半,就断了线,这可不行,你还要再跟他通灵,务必把冤情搞清。”
小道士顿感歉意,“贫道功力有限,与亡灵沟通的时间不可能太长,让大家失望了。”
秀娟说:“道长请再辛苦一次,问清楚谁害的他。”
小道士说:“通灵最难的是与死者的灵魂接上头,像刚刚那次一次就接上头,属于偶然中的偶然,不会每次都那么幸运。”
“请道长大胆去做,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尽力配合。”秀娟下定决心,要克服恐惧与小道士合作。
释守义说道:“小道长就不要再推脱了,为了死者的冤屈,为了生者的平安,必须把真相厘清,白面道长,你说对不对呀?”
白面道长连忙说:“主人说的对,只要我们能做的,我们会尽量去做。”
小道士见盛情难却,便说:“好,贫道就再试一次。”
小道士又拿出瓶子,倒出一小杯蓝色液体,一口喝下,手里紧紧攥住马努的旧衣服,口中念念有词,摇头晃脑,如痴如醉。
忽然,他又翻起了白眼,口中“咕噜咕噜”响个不停,他迈开步子,围着棺木疾步快走,走了一阵猛然停下,浑身发抖,愤怒呵道:“小语,你为什么要害我?”
释守义见小道士已与亡灵连上线,赶紧示意秀娟过去。秀娟也反应过来,快步跑到小道士身边,把手递过去,小道士抓起秀娟的手,迟疑了片刻,又轻轻放下。
“是有人逼我这么做的。”
小道士又厉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秀娟又伸手过去,小道士却不接,转身柔声说道:“我不能说。”
小道士猛然抓住秀娟的手,怒发冲冠,咬牙切齿道:“你要是不说,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秀娟手被抓得吃痛,紧皱眉头,却不敢吱声。
小道士放开秀娟,突然绕过来,一把抓住五郎的手,厉声问道:“小语,你为什么要在药里放‘乌头’,谁叫你这么做的?”
五郎吓得脸色发青,汗如雨下,浑身发抖。
小道士放开五郎,冷冷道:“哼,我就是告诉你,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小道士回头握住秀娟的手,“你说,谁叫你害我的?”
这时,众人都紧张地注视着场中发生的一切,在谜底将要水落石出的前一刻,大家手心都攥着一把汗。
小道士面向棺木,徐徐说道:“叫我害你的人,他就是,他就是,就是……”
大家心头一紧,莫不是到了紧要关头,又断了线?
秀娟急了,上前一把抓起小道士的手,希望他快快说出答案。小道士挣脱秀娟,反过来抓起秀娟的手,看了看,又放下,幽幽说道:“叫我害你的人,他就是,他就是我舅舅。”
“啊?”大家齐刷刷看向释守义,眼里充满疑惑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