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就是个小没良心的，”林月窦挪了挪桌边的灯盏，说道：“今天，是你到这个家六年的日子了，快吃吧！”
林小天听见了婶娘的话，迟疑了一下，将筷子上正夹起的鸭腿放进了她的碗里，才夹起了另外一个放进了自己的碗。
“感觉你也挺赚的，我不也是陪了你六年。”林小天低着头啃着碗里的鸭腿，小声的说道。
本来在一旁心满意足的林月窦，正看着碗里的鸭腿，突然听见了林小天嘴里冒出来的话，怒气噌的一下蹿了起来。
“小兔崽子，老娘白养你了是不是，怎么说话的！”桌上的灯盏随着她张开的嘴巴，开始闪烁起来。
她是越想越委屈，双手一撑桌子，半站了起来，像张开了翅膀，拉开了架势。
可转眼一看，眼前个儿不高的小家伙，今天还过生日，又像泄了气一般，不自觉的又坐了回去。
“你一天不气我，一顿饭不气我，都过不去是不是……”
妇人难过的撇开了头，灯光映在她的侧脸，照出了深浅不一的褶皱。
六年前，林月窦也是在今天领养了被带回的林小天，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给林小天过一个生日。
她经常给林小天说道，进这个家之前呢，算作一岁，所以每过完一年，就又长大了一岁。
娘俩儿就相依为命，不求养老送终，也只是为了相互印证下，每个日头高挂或者低落的日子里，是真正的活着，活得真实些。
低头啃着鸭腿的林小天，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酸楚。但是眼前和脑海中总是会浮现，让自己害怕的血红色。
五年的时间，他适应了不一样的生活，对于他来说，陌生而又害怕的生活。
起初，他对这个陌生的新世界，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去判断别人的好坏善恶。
然后，他时刻都记着银狼告诫自己的弱肉强食，小心翼翼的，凭借自己异于常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轻轻的去触摸接受所有的一切。
看得多了，也懂得多了。也许也是孩子的接受力大于其他的人，他用自己认为的最合适、最可靠的方式活了下去。
林月窦给了他什么，他暂时没有判断，但是他知道这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林小天又扯了口鸭腿的肉，不是滋味的嚼了嚼，看了眼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婶娘，知道她应该是真的伤心了，但是他也不会安慰人。
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尴尬的说道：“婶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罢，他又低下了自己的头。
“我是想说，你陪我，我当然得陪你啊。”
“就像是林秋家给了我们熏肉，我们就得记着，再送回给他们一些什么，像你说的，人与人嘛，对吧！”
他说完后，故作深沉的用筷子敲了敲桌面，想引起婶娘的注意。
“咯，今年的红包封封，也不知道还能多养你几个六年。”
林月窦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用大红纸，包好的红包，放在了桌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来年又长一岁，给你个大红包，封灾难封，封病痛，封住你这个小白眼狼的霉运，包个大健康给你……”
吃完不长不短的晚饭，林小天帮忙收拾好了碗筷，便告诉婶娘要去林卓家，就默默的又溜了出去。
看着门口趴着的福福，林小天用脚踢了踢它的腿，而福福也半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一人一狗也就算打过了招呼。
林小天跨过了前厅，无声息的到了后院，看见了正在收拾万块的林秋母子，立即就笑着叫道：“婶儿，我过来串门来了。”
林秋笑着看了眼他，似乎眼里有话，端着碗进了厨房。
林婶见到他也是很高兴，笑呵呵的说道：“别傻站着啊，桌上的碗，帮你婶儿端端，搭把手。”
林小天随便扯了下袖口，就接过了林婶递过来的碗，问道：“婶儿，你们吃了多少好吃的啊，用了这么多的碗？”
“天气上了温，热的嘞。”
林婶看着他，笑着指着一旁用盖子盖住的盆，说道：“用石花籽，做了冰粉，放在井里凉了一下午。”
林小天自是听得眼馋不已，林婶看在眼里。
“别眼馋了，给你留了的，快，快，端进去了洗个手，拿个碗自己弄。”
林小天其实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长辈一说吃东西就得让小孩洗手，但是这会也没兴趣想这些。
又听林婶说道，“听说你要过来，秋秋可是一直在说等你一起喝。熬的焦糖啊，也被她藏起来了啊——”
“小天哥哥，嘻嘻嘻。”
在厨房门口，林秋拿着勺和碗，故意等着进门的林小天挤在了门框里。
她用勺敲着碗底，对着林小天说道：“我帮你捣碎一碗，一大勺糖。”
“慢点跑，小秋，没个样，”林婶看着跑来跑去的女儿，脸上一直挂着慈祥的笑。
看着还在厨房的林小天又说道，“就放那边上，自己坐坐，快出去吧，别把衣服弄油了。”
林小天对这个林婶，是没有半点不喜欢。他一直觉得，林婶脸上的笑容、神态，说话的语气，都让他十分舒服。
他也听话的出了厨房门，顺口问道：“林叔呢，婶儿？”
“出门去了，他说让你等会，”林婶甩了甩手说道：“先坐会儿，喝点冰粉，一会儿啊，就回来了。”
林小天领着林秋，一人手捧着一个碗，坐在了大门门槛上，一勺一勺的喝着冰粉。
旁边的福福也是睡得舒服的呻吟着，整个身体都尽可能的贴着地面，趴下的头不时地因为地面被趴热了，在双腿之间换着位置。
银月如钩，圆月如盘，月圆星即隐。
躲在暗处的蛐蛐蝈蝈，正在悄悄的大合唱。喝完冰粉的林秋又开始东南西北的问着林小天。有时候他也在想，为什么女孩子的脑里可以装下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
男孩的脑袋和女孩的不一样吗？
正在两个小家伙开始数星星的时候，一旁的福福突然抬头坐了起来，盯着右三回街通向子午街的路口，缓缓地摇起了自己的尾巴。
黑暗尽头，一个人慢慢的走来，但是看着慢的步伐，却感觉几步就要走到他们的面前。
看清了来人，两个人都站了起来，打了声招呼后，林秋乖乖的端过了林小天手里的空碗，走在了最前面，三人进了屋子。
“秋儿，我和小天先上楼了，你一会也到书房来一下。”林卓对着厨房的方向，吩咐了句后，便带着林小天上了楼。
书房里面，林卓背对着林小天，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小天，我给你的册子，最近你还在坚持的学吗？”
“十幅图已经全部记下了，”林小天略微停了下，继续说道：“但是我只学会了前三幅图。”
说着，林小天从怀里摸出了小册子递到了林卓的面前。
林卓心里面有些吃惊林小天一个月多的时间就学会了三幅图，但是他没有接，示意林小天自己收下。
“小天，你想知道村子外面的世界吗？”林卓似乎也没有想等林小天回答，接着说道：“我给你的这本册子，是用来的固本培元的。你不用问我什么是固本培元。”
林卓打断了正想提问的林小天，接着说道：“小天，你先记住我下面的话，以后练习十幅图的时候慢慢去体会。”
“人身小天地，宇宙大天地；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悟天道之恶，而善本性之功，以欲无尽；无极无限，无始无终。”
“这是，这本册子里面唯一的一句口诀。至我每个人在修炼十幅图的时候，理解的意思都各不相同。”
他又说道：“有一天你懂了，也就会了。但是你在修炼的时候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停下来，马上告诉我。”
林小天有些奇怪的看着林卓，其实他没有对林卓说实话。得到册子的十来天，他就学会了十幅图。他有种感觉，仿佛自己以前练习过似的。
十幅图都是模仿不同的动物形态：龙在最前，龟在最末；形有虎、狼、豹、鹰；态有牛、马、猴、鹿。
虽然每次完整做完一遍动作，做完就会很累，但是林小天这一个月却感觉到了明显的身体变化，感觉世界仿佛更加清晰了，这是他记忆中的第二次。
突然，林秋敲门进来了，林小天很快的答应了下来，并对一旁充满疑惑的好奇宝宝林秋说道：“别看啦，改天给你说。”
林秋嘴巴一鼓，对着他一笑，没有说话。在林卓面前，她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当然，林卓从来没有对女儿说过一句重话，但是林秋一直都怀着自己的小崇拜。
林卓摸出了两个牌子递给了他们，林秋立即就接了过来，但是林小天看着这编着数字的紫色牌子，没有去接。
“拿着吧，”林卓把牌子塞在了林小天的手里，说道：“每个孩子都应该去上学，知书才能达理。”
“立秋的时候，和秋儿一起去学坊，也好做个伴，好好学习，不要想其他的。”
林小天没有说话，林秋却好奇的问道：“学坊就是村子中间的大房子吗？”
“小天哥哥，你知道去学坊干什么吗？”
林卓看着两个孩子，开心的笑了起来，“去读书啊，读书之后，秋儿就可以变得更聪明，聪明了就会更漂亮—”
林秋听着，又开始露出了她习惯性的笑容，眯着眼睛，开心的摸着手里的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林小天离开后，林卓夫妇站在窗口看着离开的林小天。林婶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心思有些太细腻，太敏感了，他才这么大，有些让人心疼。”
林卓轻轻的抱了抱，她捏了捏她的肩。
“我把这两年家里面的收入基本上全给了，才换了两个书任牌，你不会怪我吧。”
“这孩子，从小就经历了不一样的东西，但是本心和品性是不坏的。我希望，他可以多读些书，有个好的教育。到了我们现在的情况，更多的还是希望孩子们过得更好。”
“读个书，当然好啦。嫁给了你还有啥怪不怪的，我有个幸福的家庭就好了，还求些什么呢。”
“读书，是好的呢……”
明月清风，时人未隐，何事窗前，小巷对入黑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