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沙哑市的夜世界尚未完全敞开的时候,在这废品巷深处的酒馆里,客人们开始零零散散地入座了。
天色渐暗。酒馆的酒侍点亮了灯烛,然后端起托盘,转身来到一位与众不同的客人身前。
“您的大杯果汁,”酒侍为他端上精致的酒杯,里面盛满了水果糖浆勾兑的廉价饮品。“请慢用。”
一般人不会在酒馆里点这种东西的。酒侍满心狐疑地打量了这个拿起杯子就满脸陶醉地去嘬的男人。
从他那方框的黑色墨镜,宽大的正装上衣,到他那短了一截的正装裤子,以及老旧的运动鞋。每一个地方都与酒馆的氛围格格不入。
最扎眼的是,这个男人怀里抱着一只大得离谱的黑色老鼠。这身长一米有余的硕大黑鼠,让人感到一种本能的厌恶。
这诡异的着装让酒侍不得不提防起来了:这个人,搞不好是一个从市精神病院里溜出来的危险家伙。于是酒侍打算在放下杯子以后,三步作两步地回到前台去。
事与愿违,酒侍转过身还没能走上两步,就被那人忽然地叫住了:“那啥,那个,上酒的阿妹。”
“您……您还有什么需要吗?”酒侍皱了皱眉头,停步扭过头来,像是害怕他的眼神似的,把裙摆往下扯了扯。
男人拿起酒杯,把里面的果汁倒了一些在桌面上,让那只黑鼠伸长了脑袋去舔舐。
“不用回前台了,阿妹。我觉得你现在离开这个酒馆还来得及。”
“什——”
砰!
话音未落,酒馆的那扇木门就被人一脚踹开,门身连着门框一起脱离了墙壁的约束,倒在了地上。
只见一具硕大的身躯,低着头,扶着门梁,钻进了酒馆。
这大汉身高足有两米,赤裸着半身,凶神恶煞的面庞配合收拢不住的筋肉,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像一座移动的山丘。
酒侍见了这个人,一下子就失声了,两眼之中是藏掖不住的惊吓。
不仅是她,酒馆里其他的客人闻声看来的时候,都不禁停下了手里的酒杯,震惊地望着那健硕的身躯。
她认得这个大汉。那是一张辨识度极高的脸,来自一个危险的人物:人称“法外狂徒”,所有犯罪行为的集大成者,一个活着的沙哑市危险人物,张三。
传闻中,那是一个手段极其恶劣,性情残暴不堪的犯罪机器。在沙哑市日报上有一篇文章是这么形容他的:
“这个粗暴的犯罪者,是土生土长的沙哑市本地人,是无法无天的超异能者,是沙哑市蕴藏罪恶的一个缩影。”
沙哑市日报是当地难得的客观媒体。
张三左右环视了一下,像是在搜寻什么东西,然后低头看到了身前瑟瑟发抖的酒侍。
“鬼鬼祟祟的臭老鼠,躲到这种地方。”张三大声地对店里喊道,“我数到三!给我出来!不出来,我就把这里掀了给你揪出来!”
话毕,张三的胳臂青筋爆起,原本就十分夸张的肌肉膨胀得更加厉害。
“一!”
酒馆里的各个顾客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应答。那个奇怪的顾客,还在自顾自地给怀里的硕大黑鼠喂果汁。
“二!”
仍然是没有任何人回应,反倒是因为他莫名其妙的行为,有顾客开始窃窃私语。这让张三感到更加的愤怒,肌腱也绷紧到了极致。
“三!”
他高高地举起拳头,发泄似的,带着拳风向着酒侍的方向直击而去。这一拳的力道,足以将活人击打成肉糜。
吓呆了的酒侍楞在原地,原本认出张三就已经让她两股战战,此时面对那直冲而来的重拳,更是不知所措。
“呀——!!”
她应激地用双臂挡在额头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吱!吱——!”
随着一阵老鼠尖叫的声音响起,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绕过了酒侍瘦弱的身躯。发觉身子仍然完好的酒侍,保持着保护额头的动作,在恐惧之中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在她的身前,一块黑色的屏障不知何时展开了,挡下了张三的这一记拳击。这屏障似乎是偏软质的,除了奇怪地发出老鼠叫声以外,张三的拳击落在上面,只发出了水滴打在伞面上的细微声响。
“头大了,这家伙鼻子竟然这么灵。”酒侍的身后,那个穿着奇怪的男人站了起来,挠了挠头,小声地嘀咕道。“什么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真是的,数到三没看到人就乖乖地回家去嘛。”
他怀中抱着的硕大黑鼠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卑鄙鼠辈……”张三咬牙切齿地说,“总算肯溜出来了。”
“是、是。比起作恶多端、还拿普通人来撒气的“法外狂徒”,我这种老鼠人还差得远呢。”男人带有嘲讽意味地说道。
“你!”张三听了,血气又是一阵上涌,一身筋肉抽动起来,抬手又要进行击打。
只见男人手一挥,黑色的屏障霎时变为稀疏的黑色雾气,裹挟着酒侍小姐,向后撤离了数米。而他本人也迈步向前,用自己的身躯直面了张三沉重的攻击。
“乖狗狗,朝这儿打!”
那一拳,充满了破坏力,向着男人的面门直击而去。
酒侍,乃至一旁的顾客的心头都被这一幕扯动了,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样傻乎乎地用肉体去接下这一击,肯定会落得个血肉横飞的下场。有人甚至不愿意直视,把头偏了过去。
可是过了一会儿,竟然没有任何的声响传出。于是,他们就把视野重新放回了二人之上。
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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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汉提起拳头,就往我这边招呼,我一看,这可不得了!诶,可是我心里一点都不慌,因为我有一招独门绝技,能够出其不意!”酒馆里,一个名叫解表的,着装品味糟糕的年轻男人,正绘声绘色地讲着他的“英勇事迹”。
“什么独门绝技,扯犊子吧你,那可是那个张三啊!“法外狂徒”!你有事没事去坏他的好事,还跟人家打起来了,开什么玩笑。”
同桌的酒客拿起瓶子猛灌了一口,对着解表说道:“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你都不至于说出这种醉话。不对啊,你这杯明明是果汁吧。”
“这个,等下要开车的嘛,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啊。”解表把果汁倒了一点在桌面上。几只硕大的黑色老鼠沿着桌脚,从桌子底下攀爬而上,到桌面上舔舐起来。“而且黑鼠们也很喜欢。”
“关键不在这里,后来呢?你这些大老鼠能变形,我姑且相信了。然后你就在这个地方,搁那硬吃了人家一拳,现在还活蹦乱跳的?”酒客对着门口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他一拍大腿,“不对啊,你也不像是会放狠话的人,这故事里那个男的除了跟你穿得一样以外,有什么共同点吗?”
“这个,额,”解表用食指挠了挠脸,“我承认我想尽量把自己描绘得帅一点……我听说在打架的时候挑衅对手很帅所以就……”
“嗨呀,到头来还不是瞎扯淡!咕咚。”酒客对着瓶子把最后一点吹完,醉醺醺地说:“咯。我看你就是一吹牛的,来这糊弄人呢。沙哑市这破烂地方,啊,到处都是这些横行霸道的,要是总有那种挺身而出的厉害的人,至于乱成这样吗。”
“这个嘛,”解表笑了笑,“也许正是因为存在这种人,沙哑市才乱起来的呢。”
沙哑市是与众不同的。
这座充斥着超自然力量和上世纪遗留科技的城市,犯罪的戏码无时无刻都在上演。热带风情的光鲜外表下,潜藏着数不尽的暗流。
在沙哑市的500万人口中,有百分之六十是外界的犯罪者,其余百分之四十,只是被外界社会所抛弃的人们。
有句话说,“地脉赋予求索者以力量”。
而能够调用超自然力量“地脉力”的“超异能者”,大约占人口的百分之一。这些人的能力只在沙哑市内有效,鉴于他们的危险性,政府在“沙哑市地脉”的影响范围外设立了包围圈,把它打造成了一所巨大的监狱。
沙哑市的本质远比它表面看起来要混沌得多,并不是一句“坏人当道”可以概括的。混乱并不是它的黑暗之处,恰恰相反,只有混乱才能维系住这座城市的全部。
试想,当这些危险的人物团结起来,这座城市凝聚成一股秩序的力量,带给世界的麻烦将会是巨大的。
而这一切,都掩藏在政府对外花哨的宣传之中,不被任何外界居民所察觉。
“混乱是必要的,需要有人去维系它。”解表说道。
“切,又在讲胡话。你今天真的不打算喝一点?”
“不了,老哥,”解表摇了摇头,从桌上抱起一只黑鼠,放在了腿上。“我待会还得去机场接个人嘞。”
“哈?接什么人,能有喝酒重要啊?”
“嗯,去接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解表用手摩挲起黑鼠毛绒绒的鼠头。“老板说,这是一个能够颠覆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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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座城市的傍晚都是油腻的,而沙哑市比任何城市都更像一个高血脂病人。
它收纳了那些被社会认定为“垃圾”的人,包括犯罪者,以及不被认为具有价值的人们。每一位“垃圾”都会被强制地遣送到这里,永远生活在这座几乎无人监管的城市。
傍晚的贫民区,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行车把道路堵的水泄不通。周边的屋檐挨着屋檐,连成塑料顶板的平原。
街边的叫骂声,叫卖声,儿童的哭声混成旋律,哪怕是这样劣质的音源,谱出社会的曲目也绰绰有余了。
当然也不差一点点氮气瓶释放气体的声音。
“待会见了面,要不要热情地招呼他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的新搭档啊。”解表把着方向盘,嘴上碎碎念着,心里满是期许。
这兴奋的感觉促使他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嘶,踩过头了——!!”
夕阳下,一辆加装了氮气喷射器的垃圾车飞一样地越过防护栏,带着啮齿动物受惊的吱吱声,将告示牌掀飞到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