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小厮将何郜领进一间厢房，他指着紧闭的房门，何郜看见窗帏上倒映出来的光亮，小厮说，“常姑娘在里面候着了。”
何郜点点头，待小厮走后，他才推门进去。
屋内点着红烛，窗户微微敞开，深秋的风倒灌进屋内，带走了部分脂粉香味。
见脚步声踏进，房内屏风后传来一阵悦耳的琴音，何郜趁着乐音在桌子旁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着。
琴音渐歇，渐渐被窗户外前赴后继的水声掩盖。
女子倩丽的身影从屏风后站起，朝着内室走来，方一靠近，何郜便闻见她身上浓郁的香味。女子一袭红裳，与窗外彩灯璀璨的美景俨然融为一体。
她走近，随后坐在何郜对面，眼眸含笑看着何郜，“不知何将军考虑得怎么样？”
他还未说话，女子又开口道，“何先生来厢房前想必已经见到那几位弟兄了吧？”
何郜又喝了一口茶，淡淡点头。
女子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隔着瓷杯，热茶传来温柔，然而女子面上覆着一层红纱，她并未喝茶，更像是悉心把玩着茶杯，“所以，何将军的答案呢？”
何郜闷头不语，像还拿不准主意，谢清允也不急，就慢慢等着他。
良久，何郜终于开口，“我仔细想过了，眼下正逢乱世，你说的无疑不是一个天下大乱的好机会，到时候趁乱出豪杰。”他顿了顿，眉头紧锁，“然而就算此次皇帝南巡，身边的侍卫亲兵也不少，我们又要如何接近？就算接近了又要如何保证计划成功，而我们毫发无伤？”
不得不说，何郜的顾虑是对的，谢清允起身，走至窗边，将窗户彻底打开，扑面的凉风让她保持清醒，她也在思量对策。
凝着女子的背影，何郜心底一直有一个疑问，眼下他决定问出口，“姑娘为何一定要北瀚大乱？就如姑娘所言希望乱世出英雄？”
谢清允目光平静凝着秦淮上点点亮光，“这只是其中之一，唐暄和并非明君，北瀚疆土广袤，需要一位与之匹配的明君，其二就是，朝廷欠下人命，我必要他们偿还。”
女子冷淡的话语却是在描述着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何郜不得不为其胆量所钦佩。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忽然笑道，“如今我真是越来越相信你是威猛将军的后人了。”
谢清允闻言转头望去，只见男子端着酒杯，双手平举，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看着她将酒盏灌入。
见状，红纱覆面的女子嘴角一勾，作势也给男子一揖，“我也相信，何将军果然如当初传言所讲，是威猛大将军麾下最得力的勇士。”
一提到昔日征战四方的大将，何郜难免失落，他坐下后又给自己将酒满上，边喝边埋怨道，“将军是个好人，可最后却遭人构陷，落得个挫骨扬灰，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语罢，又想起威猛将军的夫人，那个曾经闻名洛阳的美人，于是他问道，“威猛将军去后，秦夫人可还好？”
许是江风一吹酒意上头，许是距离太远红烛晃眼，何郜最终都没能看清谢清允的神情。
只听女子冷淡道，“强抢人妻，寄人篱下，消香玉陨。”
闻言，何郜握拳狠狠砸在桌上，咬牙道，“北瀚皇室欺人太甚！”
即将年过半旬的男子就在她面前红了眼眶，谢清允心底也有翻滚的潮意，然而始终未予表现，沉声道，“终有一日，我会捧着双亲的灵位登上北瀚至尊。”
她声音太过平静，导致初听闻，何郜有一瞬间的茫然感，随后他打趣道，“姑娘是要做皇后？”
谢清允凝着她，眉眼毫无笑意，像是噙满了千年寒冰，何郜不禁一颤，隔着面纱，女子声音遥远的好像从九天而来。
“做皇后有什么意思，我要将唐家元家踩在脚下。”
何郜被震慑，好久都说不出来话，谢清允也不予多待，今日来只是为了确认何郜的心意，随后她便打算趁早离开。
临走前，何郜问她，“我们要如何接近唐暄和？”
自从方才，谢清允被冷风一吹后，她脑海中便浮起一个人的长相，她轻声叹了口气，声音太弱，何郜没有听见。
“我已有对策，到时候自会派人通知你。”
何郜点点头。
谢清允走到门边，手刚触及门栓，门外便有人叩门。
望着倒影在门上的身影，谢清允认出是高彻，随后将门打开，高彻闪身进屋。
他拱手道，“小姐，小厮领着皇帝来了，正往这边走，现在出去会正面碰上。”
“罢了，先呆在此处吧。”语罢，谢清允又走回屋中。
随后三人便围坐在桌旁，相对无言，耳畔只闻风声，水声。
一盏茶的时辰后，忽然有小厮在门外叩门，嘴里唤道，“常姑娘？常姑娘？”
闻言，谢清允看了眼高彻，三人互通心意，随后谢清允移步至门边，见高彻和何郜已随着窗户跃了出去后，她才将门打开。
小厮向谢清允身后瞅了几眼，谢清允挡住他的视线，问道，“有何事？”
小厮讪笑道，“有贵客来，要见朝天阁的头牌。”
谢清允不语，挑眉看向他，等着他的后话。
小厮接着道，“这不是就请您过去了吗，小的先前还以为姑娘房里有客，眼下若是客人已走，不如姑娘就随小的走一趟？”
“我今日身体不舒服，你叫别人吧。”谢清允面露不悦，眼见就要将门关上，那小厮直接整个人挡在门槛处，“姑娘，来者身份尊贵，一般的姑娘都瞧不上眼，眼下朝天阁里的门面都被请了过去。”
见事情无法推脱，谢清允沉下脸色，想着人多也不足为惧，便说道，“罢了，我就随你走一趟。”
随后她同小厮一道出去，临走前，谢清允瞥了一眼窗外，随后将门重新合上。
．．．．．．
小厮领着几位姑娘直接上了顶楼，谢清允跟在最后，本想上楼时借故逃开，不料她身后却跟着两个垂首的侍女，谢清允忽然又想起周青时，想着就算被周青时痛骂一顿也比羊送虎口的强。
于是她慢下脚步，低声对着后面两个侍女说道，“谢掌柜呢？”
其中一个侍女回道，“谢掌柜今日去了酒楼，说是酒楼近日很忙。”
当下，谢清允立即明了，哪是酒楼忙，分明是周青时得了皇帝要来金陵的消息，知道朝天阁树大招风，自己早就找了个借口躲出去了。
如此想着，谢清允一颗心再次沉了底。
转瞬间，一行人上了顶楼，顶楼是一间半敞开的琉璃瓦楼阁。
小厮刚带着姑娘们进去，谢清允便听见丝竹声和鼎沸的人声。
琉璃瓦边挂着各种颜色的彩灯，中央放着主桌，下面两侧分别排列着案几。
谢清允垂首跟着走了进去，小厮在前面行礼道，“各位官爷，这便是我们朝天阁最好的姑娘。”
语罢，再次哄闹开，趁此谢清允微微抬眼打量着在座众人，果然如她所料，都是些在洛阳的熟面孔。
扫视一遍后，她的目光定睛一处，最为靠近上首的位置上，男子不动声色的饮着酒，目光从未放在自己这一列姑娘身上。
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会是这样的声色场合。
座中不知有谁开口让这些姑娘挨个介绍一遍，谢清允微微走神，待小厮提醒自己后，那座中人的目光大部分都已集中在自己身上。
慌忙间她低着头，往前一步，盈盈行礼，“常月见过各位官爷。”
她的一袭红裳无非是今日这群姑娘中最为醒目的，谢清允感受到有诸多目光打量着自己。
此时，又不知是谁开了口，再次将焦点聚集在谢清允身上。
是个年迈忠厚的声音，“为何还要带着面纱？”
那人本是打趣，随后众人再次笑开，谢清允自始至终不敢抬头，她感受到上首唐暄和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垂首笑道，“自然是．．．．．．闺房情趣。”
语罢，笑声愈发猖狂，惹的谢清允微微不悦。
随后小厮看着她们这群人，又说道，“还不快去伺候官老爷们。”
闻言，谢清允怔在原地，她既不想去，可又觉如此呆着定会更引人注目。
愈发焦灼之间，眼见女子都走了过去，只剩自己一人立在原地，那小厮也低声催促她。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男声如山涧悠泉漂洋过海而来。
谢清允抬眸望去，只见那独自喝着闷酒的男子不知何时已抬头盯着她，冲她勾手道，“你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