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允不理会他，兀自说道，“当年威猛大将军被构陷谋反，而何将军却有幸死里逃生，众人皆以为威猛将军当年的得力干将何郜死于哗变，不料最后却逃了出来，带着几个手下到了江南，多年之后又在梁溪掀起流民起义。”
语罢，女子含笑，细细打量着男子面上的神情，见他坚毅如顽石一般的面容松动，谢清允才又说道，“我现在可以回到你方才的那个问题了。”她顿了顿，声音带着特有的蛊惑，“我是谁？”
女子不慌不急从袖中掏出一枚盒子放于桌前，随后打开，面朝何郜，莞尔道，“现如今‘悼倬’指挥使，威猛将军的后人。”
起初对她的话还带着怀疑与不屑，然而目光触及到桌上泛着青翠光泽的扳指时，何郜的神情变得怔愕，半晌，他再次抬头看向面纱女子，眼神直接，似是想穿过面纱看到她的面容，随后又有些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他从未知晓威猛大将军生前有一个女儿。
猜到他的心思，谢清允又道，“别说是你，就连我父亲死时也方才得知我的存在。”烛火下，女子眸光黯淡，“甚至最后都没有熬到我的出生。”
何郜陷入长久的沉默，终了却是抬眸讥诮道，“如今死无对证，无论你怎么说都可以，我又怎么知道你在诓我？”
“诓你？”谢清允起身，隔着面纱，她冷笑的声音如丝如绸搔痒着人心。
她走到男子面前，一双眸子凝视，然而何郜却轻而易举的从其中品出浓郁的嘲讽。
“你如今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流民首，你觉得我会花费心力专门来诓你？”语罢，女子轻笑，“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面前的女子，含笑的双眸却无半点暖意，让他不觉想起黑夜中吐着信子朝他而来的蛇，何郜不禁打了个冷颤。
然而在触及她眸子中满满都是在诉说他不自量力的时候，他垂下的手又不自觉握紧，“你究竟想干什么？”
何郜想到自己那群出生入死的兄弟，隔壁房间也丝毫没有动静，想必他们今晚是不会来了，然而转瞬他又像是猜到些什么，霎时眼眸寒光乍现，“你把他们怎么了？”
他立在远处动弹不得，甚至因为记挂他人生死，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可他越是如此，越是显得对面的女子异常淡定。
“今日我来并不是与你商量，而是来告知你，我会与你合作。”
男子的眼神充斥着狐疑，只听女子接着道，“合作直.捣洛阳。”
何郜冷笑，“我凭什么信你？”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不过若是你想，我也不介意用你那几个兄弟的命威胁你。”
何郜眸光闪烁，直觉面前女子十分危险，不想与她纠缠，然而又不想让她发觉，“你就不怕我诓你？”
谢清允朱唇一勾，就像是看笑话一般看着他，“我不怕，除非你想死。”
闻言，何郜面上维持着镇定，可心下却是狠狠一紧，他忽然开始有些相信女子所说，若她不是当年征战四方的大将的女儿，又何来的满身运筹帷幄的气度。
当下，他知道他逃不了。
何郜泄下气来，浑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低声问道，“你想如何？”
女子薄唇微启，缓缓吐出几个字。
闻言，何郜双目圆睁，似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大胆。
女子没给他更多考虑时间，遂又问道，“做还是不做？”
何郜垂首，半晌，他答道，“我答应你。”
谢清允满意地点点头，走到他面前说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明晚这个时候，我会让你见你的弟兄们。”语罢，她冲着高彻招招手，随后高彻收刀入鞘，回到女子身旁。
转身离开之际，谢清允又忽然转头，重新看向身后尚在怔愣中的何郜，“对了，我并没有把你那群弟兄怎么样，我只是让人从你出关开始便盯着你，沿途改了你留下的记号，所以你的弟兄们都以为你约的时间是明晚。”
何郜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难掩恼怒，然而门口的女子却是俏眉一挑，一脸“你中计”的得意表情。
“明晚我还会再来。”
最终，女子丢下一句话后便如一朵云般飘走，独留何郜一人留在原地回想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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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昨夜回去的晚，待从浴房出来回到床上，辗转入眠后已是四更，所以第二日谢清允贪床了。
直到中午午膳时，她才被碧落从榻上叫醒，然而就算是日上三竿，她也还是一脸困觉。
待碧落在她耳边又郑重重复一遍方才的话时，她才木讷的回过神，“你说什么？”
碧落无奈的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小姐，淮南王来了。”末了，她觉得谢清允很是淡定，遂又重复一遍，“淮南王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两个多时辰了！”
话音刚落，碧落见谢清允脸色沉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遂又将她从榻上拽起来，梳洗打扮。
直到整个人被摁坐在铜镜面前时，谢清允都柳眉紧蹙，她已经暗暗叹气不知第几回了，从方才听说唐怀翊来了后，她便猛然想起昨日周青时对她说的话，遂内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涌动。
绾发结束，谢清允还没来得及用膳，便出了房门，她看见池塘边坐在小亭里的身影。
她走近，见男子仍旧不急不缓的端着茶盏，听闻脚步声，他抬头冲来人淡淡笑着。
唐怀翊起身，笑道，“谢小姐。”
“淮南王。”她恭谨的回道，随后二人一同入座。
“不知今日王爷一早就来，有何要紧事？”
闻言，方才还保持着风轻云淡的唐怀翊，转瞬有些踌躇，他缓缓开口道，“谢小姐，可还记得本王说过的话？”
谢清允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她似已料到事情接下来的走向，遂脑海中飞快划过该如何巧妙又不失礼貌的转移话题的想法。
见她不回答，想是她或许记不起来了，唐怀翊接着说道，“我知道也许如今谢小姐还不能完全放下洛阳，可本王的话何时都作数。”
谢清允端着茶盏，一时竟忘记喂到嘴边，就直愣愣地端着，目光不自觉上移看向身侧人。
瞧着他满怀希冀的目光，这一次无论如何那些拒绝的话却是怎样也说不出口了。
“我知道你放不下，我知道你心怀大爱，可我只是想你累的时候能有所依靠，你伤心的时候有人哄你。”语罢，男子温厚的掌心覆盖女子带着薄凉的手。
谢清允眉头紧拧，凝着那双带着暖意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二人就保持着这个动作僵持良久，最后女子抬眸，一双眼直直射进男子眼底，“我不是好人，我并非良善，我暗藏祸心．．．．．．”
她还欲再说，可一切话终究在男子深沉的嗓音中化作一缕春风。
“我知晓。”他忽然漾起一抹苦笑，“我从前也这么告诉过我自己，数万遍，我以为离了洛阳就再也看不见你，就不会再想你，可奈何你却再次出现，我曾对天说，如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放手，眼下我当真不会．．．．．．”
男子眼底的神情就像是翻滚的潮水，四面八方涌来像要将她吞噬，谢清允忽然觉得吸不上气，猛地将手抽离，随后站起，背对他。
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唐怀翊难掩怔愣，然而下一瞬却又恢复笑容，起身踱步至她身后，“你不用这么着急回答我，我给你时间考虑，只不过再听一次拒绝后，我恐怕再也没有勇气等下去了。”
语罢，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女子的背影，遂拂袖离开。
待他走后，谢清允都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怔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