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面明面上是发生在一个时代的,但要是故意去找婴孩视线所及的地方,就会看到,他在各个场景盯着的,分别是一个幼童,继而是少年,再是成年男人。
“你看他好久了。”
燕宁视线一直追逐着画面,陆横不满地捏着她的衣角,加重了语气,“这个人有什么不对吗?”
“自信点,把吗去掉。”
“……”
“在自信点,把什么去掉。”燕宁十分严谨,“我怀疑一直以来,别人都在错误地解读它。”
旁人都道这幅画描绘的是天人合一,燕宁却觉得,这分明是偷窥者与被偷窥者的成长经历。
画面最右端,就是她刚才在院中见到的画面,而最左端,女人分娩产下婴儿戛然而止。
房间的角落处,就摆着一张婴儿床。婴儿床只粗粗描绘了几笔,但内里的布料花纹,和婴儿身上穿的是一样的。
外面的画并没描绘出衣饰上的细节,燕宁像发现一个大宝藏一般,揪着里头的一处一处查看,她太专注了,以至于身边的陆横已经不满到了极点。
他暴躁地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这让他像极了继续安抚的小豹子。燕宁这么想着,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怎么了?”
“我说过,我可以把你送出去的。”他很暴躁地抓住了燕宁的手腕,“你不用盯着这幅画看。”
他握地很用力,这让燕宁感到不适,她挣了挣箍着手腕的铁钳,“我也说过,要走一起走。”
奇怪了,分明是个少年模样,身量也没她高,怎么力气就这么大。
她没挣脱,而代表反抗的动作让陆横更加紧绷了。他又捏了捏,不想等燕宁看下去,强硬的将她拽出了房间,又随手挑了一间进去。
——这一定是熊孩子闹脾气了。
燕宁心里默念着,对他有着奇怪的包容。等把人安抚下来,还是可以回去看的。她没有太多反抗,跟着他在桌边坐下。
这次陆横没有放开牵着的手腕,反而五指成爪,紧紧握住了。
他心满意足地抬头,目光偶然一瞥,等看到桌上的书页,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
“原来每间屋子都有画吗?”她若有所思,“好了好了,你也别生气,这或许就是画作给我们的提示。”
她又将书页展开了,看见熟悉的画面之后,她才想到幻境主人,于是问陆横说:“你知道阎仇十是谁吗?”
按照阎仇八对阎仇十的态度,或许幻境里面藏着对阎仇十不利的东西。
“知道。”他磨了磨牙,借此表现他的生气,“就是你没有鬼性,残暴不仁,剥削下属的领-导。”
他一连加了许多定语,这让燕宁瞬间无语。她挑眉,无奈地给他顺毛,“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阎仇十得是做了什么,才会让陆横这么讨厌他呀。
谁知他摇摇头,“我忘了,但是这是你告诉我的。”
燕宁:“……”她大概知道为什么孟宁会被扔去轮回了。
“好吧。”她将书页收了起来,除了首尾相连之外,暂时也看不出什么线索,“我们出去看看吧。”
或许他们可以去找那个婴儿。但她很快变得苦恼,奶妈看不见她,突破口就少了一个。
同样是在幻境,这次的感觉要比以前好多了。她身边有一个捉鬼的大外挂,虽然外挂也是鬼,但少年陆横非常的乖。
只要那个鬼畜的青年不出来,她还是很乐意跟他一起走。
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儿,虽然还是能看到纸人妆容的仆人,但他们都对自己没兴趣,她感受不到任何的威胁,也放松了许多。
然而她刚放松下来,立刻就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那是青砖被轻踏发出的特有咯吱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耳边的喘息声也就愈发沉重。
那人是跑过来的,并且马上就要跑到她身边。听起来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燕宁忍不住捏了捏陆横的手腕。
——从房里出来的这些路,他们都是牵着手的。起先还会有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但陆横格外强势,她也就放任自如了。
“招财——招财——”妇女大声喊道。
她无法形容,但就是莫名觉得招财就是在叫自己。从陆横那里汲取到安全感之后,燕宁回头一看,发现出现在她身后的,是开始见到的那个奶妈。
怎么回事,她之前不还看不见自己吗?
见燕宁转过头,妇人脸上就是一喜,但很快又多出几分愠怒。“你怎么又抱着这几张纸不放,我叫你那么多声都听不见,耳聋了?”
她健康的皮肤因为奔跑而带上红晕,她一边大喘气一边问话,并且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不过燕宁也顾不上纠结这个,她指了指自己,好奇地问:“你能看见我?”
“我不过就是去上个厕所,让你先照顾一下少爷,你照顾到哪里去了?”奶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又跑到后院看这几张纸,几张白纸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跟我滚回去,你私自扔下少爷,少奶奶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她越说越气,竟然直接伸手抢过燕宁手里的书页。
燕宁没防备她——谁知她会突然暴走?
奶妈四十上下,身量约有一米六五,站着与燕宁平齐。没等燕宁反应过来把书页抢回来,她就直接将书页对半撕了。
薄薄几张纸霎时裂成了两半。
“喂!等等——”
她想上前去抢回来,但陆横死死捏住她的右手,并且拉住了她。
就是这么一个犹豫的空挡,妇人极强的破坏力很快就让画作变成一滩烂纸,她踩着地上碎片又狠狠碾磨了几下,才哼了声,“看你之后还会不会好好干活。”
不是吧,几张纸而已,至于这么深仇大恨的?
同时她也怀疑陆横是故意拦她的,他在屋里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了对画作的不满,如今有人要撕毁,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但至今为止,这就是他们出去的唯一线索,燕宁想同他讲画作的重要性,转头却对上了一双阴沉沉的眼镜。
他眼里没有丝毫光亮,好像卷着一场风暴,燕宁出于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她恍然觉得,青年陆横又回来了。
陆横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的身体开始发抖,握着燕宁的手也失了力气,像再也握不住似的。
他松了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软下来。
“你怎么了。”燕宁来不及多想,又反握住他,狐疑地打量着。
他压抑地喉咙里发出几个不明地颤音,却说不出话来。
燕宁试探性地叫了几声陆横,又伸手去探查他的体温。刚抬起手,却又想到眼前站着的东西不是人。
鬼会有温度吗?她不确定地想着。
站在她面前的奶妈忽然大叫了一声。
“招财!你又神神道道发什么疯!”
眼见燕宁好像忽然后退又忽然上前,好像在牵着一个人的手,奶妈只觉不可理喻,“你魔怔了?醒醒!”
奶妈虽然在问着,但见燕宁根本不搭理她,不由得也生出几分后怕。
招财是个疯子,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如果不是少爷非拿着刻招财名字的牌子,少夫人又很坚持,她才不愿来后院找人。
“招财是在叫我?”
奶妈的嗓门很大,饶是燕宁想忽略也难。只不过招财是什么鬼,这名字怎么听怎么像狗的。
奶妈怒道:“好啊,合着我刚才的话对你来说就是耳旁风是吧!”
燕宁无可奈何地点头,“是的,你可以再说一遍。”
“看来你真是欠教训。既然如此,少夫人要打你板子,我便不拦了,好让你知道做奴才的本分!”
“本分?”燕宁不可置否,“你先等我一会儿。”陆横的状态明显就不对劲,而且她说的本分是什么鬼,回去给人打吗。她又不傻。
陆横还在颤抖,脸上表情狰狞,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他轻微地摇晃着头,渐渐地恢复了一些力气。
对上燕宁关切的眼神,他直接扑到了怀里,眼神晦暗疲惫。
燕宁便摸摸他的头,无声的宽慰。
“又要玩什么花样……”奶妈自言自语着,等看见燕宁好像抱着什么东西,手下动作不停地抚慰,她的情绪瞬间炸裂,指着燕宁的鼻子大骂。
“不要以为你假装中邪就可以得到少夫人的谅解!”
燕宁听得烦了,索性不再理会她。
怀里的陆横轻飘飘转过去,瞥了奶妈一眼,没有更多动作,将头埋得更深了。
奶妈却突然打了个激灵,她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神情由愤慨转为木然。
她的神情凝滞之后,眼皮耷拉着,脸颊上也出现了两团很大的腮红,像是有人拿着粉扑粗略的盖了一下,正好在高耸的苹果肌上。
奶妈定定的站着,双膝微微凹陷,她的肩膀也塌了下来,嘴唇嗫嚅着犹似在做最后的挣扎,很快就化为平淡。
燕宁的注意力还放在陆横身上,因此没有立刻注意到奶妈的异常。
等她发现奶妈半天没说话时,她的样貌已经变成了一个滑稽的年画娃娃。
就如同燕宁之前见过的小厮。
她:“哇哦。”
只不过这个娃娃也忒吓人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