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容止一行人抵达京城。
容止下榻一个叫君来客栈,收拾掉自己满身的尘埃后,就去吏部报到了,随后又去察院报了到。
作为小小的三品监察御史,容止只分配到一个小小的值房。于是容止回到客栈后,让阿四翻找了自己的行李,盘算自己还有多少钱。
五百一十三贯,买房子,吃消用度,刚进京的打点关系,缺钱。
真的缺钱。
容止思来想去,便决定在京城稍远的地方买一座院子,一进一出,放得下主仆三人,一两个朋友即可,院子里可以开一片地,种点蔬菜之类。
这样的日子即闲适舒坦,以后也不会被御史台揪住错处。
当然主要是这样的院子不会太贵,应该几百贯就能买下来了。
容止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京城的地图,决定将房子买在靠近内城城墙的地方,最好就是靠近汴河。
这样自己再植几棵树,从河边到自己家,也算得上绿水茵茵,山环水抱。
于是这天下午,容止便叫三儿租了驴车,带着阿四悠闲地沿着城墙转悠。一下午下来倒是看中了几处,容止派三儿去询问价格,基本都是两百贯就能买下来,但容止没有急着付款,他们又转了转,就回客栈了。
刚到客栈门口,容止就见护七干净利落地下马,容止赶紧走上去,问道:“护兄近来安好?”
护七见是容止,笑道:“一切都好。”随即补充道:“景行切莫多礼,叫在下阿七即可。”
“阿七。”容止笑着唤了一声。
护七略带歉意地说道:“今日公务繁忙,未能迎接景行到京,七深感歉意,于是一下值,就问了景行的住处,赶了过来。”
容止笑而不语。
护七又问道:“景行何时当值?”
“李大人仁慈,许景行后日当值。”
“甚好甚好,察院监察御史李大人向来公正严明,待下官松弛有度。”
容止想了想李大人的言行,赞同地点了点头。
护七想了想,八品官员,又属下等,是得不到朝廷赐府,问道:“景行刚到京城,可找到了落脚之处?”
“说来惭愧,景行正在为房担忧。”
“所为何事?”
“景行一行人,从南到北,又在寿州耽误半月,实在是……”容止低头,喃喃道:“景行清点盘缠,只有五百余贯了…实在是…实在是…”
容止不禁连连叹息,又道:“虽然前段时间母亲说可以去钱庄取些钱应急,可是景行如今都已经快到及冠之年了,在用父母的钱,就太不像话了。”
护七低眉沉思,说道:“景行若是不介意,近日可以去七的住所暂时落脚,”又担心容止不好意思,补充道:“七可以为景行找找住所。”
护七又说道:“七常年当值,甚少住在家中,景行可以先住过去。”
“阿七真是太好了,但景行目前住在客栈一切尚好,不用再叨扰阿七了。只是房子的事,得劳烦阿七为景行找找了。”
“此事无妨,只是不知景行对住所有何要求?”
“最好能两进一出,不需太大,容得下景行主仆三人,两三个挚友即可。”
护七想了想开封的城市布局,又问道:“位置可有要求?”
“位置景行不挑,只要上朝不太远即可,”容止突然脸上泛起笑意,又道:“若是靠近河即好,可要是庭院又有几棵乘凉树,一小块可供景行种一些花草蔬菜就是最好了。”
“好,七立即派人去找,明日一早即可将结果告知景行了。”
“此时不急,可从长计议。“容止看了看天色,道:“天色较早,不知阿七吃过饭否?我们一起进去吃点便饭?”容止看了看身边的客栈,对护七说道。
“可,七正好有事对景行说。”
于是两人结伴进了客栈,容止将护七带回了自己的房间,让三儿去点餐,阿四准备茶水。
三儿去楼下点过餐后,又去还了驴车,自己一人无所事事的在京城转悠。
三儿今日身兼重任,他得去四处打探消息,但他却不能太过殷勤谄媚,让有心人看出异样。
三儿在闹市里转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了一个茶馆前。
茶馆里人声鼎沸,时不时穿出一阵哄笑,三儿看着那掉漆的红柱子,大步跨进了茶馆。
“客官往这边请!”
三儿寻声望去,见一个八九岁的穿着褐色短衣的男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笑眯眯的看着他。
三儿笑了笑,跟着小男孩到了靠窗的座位。三儿看着茶馆中间的白发说书先生,问道:“今儿讲的什么故事?”
“今儿是讲葫芦儿山,少年将军冲冠一怒,独闯敌营救红颜的故事!”
“这讲的可是葫芦儿山战役?”
小男孩见三儿知道这个故事,眼睛笑得弯弯的月亮一般,“正是这个故事。”
“小关将军的确是…用兵…”三儿绞尽脑汁,想用个四字成语来形容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用兵……嗯,用兵…”
“用兵如神!”小男孩高呼道。
“对!对!对!”三儿拍了一下脑袋,道:“就是用兵如神!”
“我们葫芦儿山的人可崇拜小关将军了,听我哥哥说,当时小关将军手执银色长枪,骑着他那匹高大的黑色骏马灵犀,一马当先,深入敌营,直取敌军首领脑袋,真是英勇无比!”
“可我记得那次战役不是殊死一搏吗?怎么变成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客官有所不知,那此战役,敌人抓了不少葫芦儿山的少女,小关将军听说了此事,立马就出兵了。这可不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呃…”三儿尴尬的笑了笑。
“客官喝什么茶?”
三儿思索了片刻,道:“随便来点吧,在送些小吃过来。”
小男孩高兴地答道:“好勒!”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三儿看着戏台子上说得神飞色舞的老人,听着他说得头头是道,可圈可点。感觉自己都要信了那少年将军是为了个大美人而直拔敌营,而不是因为那蛮夷偷渡边界、在葫芦儿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才去保家卫国的一样。
三儿津津有味的看着戏台,但他也没忘记自己出来的使命。
他本来也是因为太累,才只好到茶馆要了杯茶和一盘花生米,休息也下的。可是见茶馆人多,于是便留下来了。
小男孩动作很快,一会儿就把东西送过来了,三儿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一边自酌自饮,一边耳听八方。
三儿偷偷地听着附近人的言谈,暗暗记在心中。当他在此专注于戏台的时候,说书先生已经换了另一个故事了。
三儿看着茶馆的说书先生手舞足蹈,泡沫横飞的讲一个几十年前的老故事,说什么一个李姓将军,如何率领十万大军大破敌国边境,最后又怎么风光无限的班师回朝,皇帝亲至辅都接见,百姓什么什么,后来又如何如何。
这李将军的故事近几年在南唐北宋都耳熟能详了,三儿无心再听,只是竖起耳朵听茶馆中喝茶的闲汉说大话。
君来客栈,容止房中。
护七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阿四正在收拾碗筷。
待阿四离开,容止看着护七问道:“可发生了何事?”
“近月景行在来京的路上,可能信息不通,因此不知景行可知道户部侍郎曹寅曹大人的事吗?”
“曹大人?”容止皱眉,“景行在应天时要来邸报,上面说曹大人因贪污在查,被革职家中。”
护七点头,问道:“景行可知曹大人是陛下的人?”
“景行有这样猜测过。”
“嗯?”
“曹大人对陆大人有知遇之恩,陆大人效忠陛下。”容止看了眼护七,停了片刻,笑着说道:“当然不止这些。”
“噢?”护七饶有兴趣地看着容止。
“曹大人出自山东东路的贫苦农户家,曹大人在天宝二十年的时候就考中了探花,因深受先帝宠信,年纪轻轻就被封了员外郎。可是好景不长,短短一年就被人揭发中饱私囊,遭到陛下贬谪。从此曹大人对外宣称游学,从此销声匿迹四年。众人都在为这位探花郎惋惜的时候,可容易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天宝二十五,曹大人以军师身份协助关家大公子,夺取西夏十二个城池,风光回朝。”
“景行竟然还知道这些。”
容止听此,咧嘴一笑,“这种不知被外面的说书先生编了多少剧本的故事?恐怕三岁小儿都知道了。”
容止直直地看着护七,道:“可是,为什么本该高官厚禄的人,却在回朝后请旨去了江都呢?”
护七看着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的容止,道:“无可奉告。”
“护兄一定知道为什么吧。”
护七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不过笑容转眼即逝。护七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容止心中一动,看来护七是真的知道此事了,“景行离开云梦前,只是一介书生,虽有经世济国之意,却从来没想过自己真的能荣登天子堂……”
“景行怕是在说笑吗?你若没有鸿鹄之志,又怎么会走出云梦?又怎么会来到开封呢?”
容止见护七如此,心中又几分猜测,随后立马又肯定了自己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