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山中的春天走向末尾,少年也很享受这趟旅行。
这是第一次独自走出家门,走在冷清的山路上,不免有些落寞。
庙会时才要走的路,现在或是最后一趟了。
落日余晖仅剩地平线上的一缕金边,映照着蓝紫色的天空早被零星的微光铺满。路边野草随风起舞,夹杂着尘土的风倏忽掠过。
花瓣刚获得自由便坠落在地上。
山风也渐狠了,卷起地上一众零碎跑入树根旁的草丛中。云彩被吹薄,现在是夜的主场。
离山屿镇还差一半路程,天空却早从蓝黑褪到接近墨色,群星闪烁,此刻已近子时。少年停下了脚步,盘膝靠在一边的大树上。此刻他准备生火睡觉。看着不远处升起的月亮,仿佛回到了山中的日夜。以往山中子时阴气最盛,云雾会完全遮住星空,故在山中就依此判断时间。这种锻炼使得现在的他仅凭借直觉就可知晓大概时刻。
纵使星光正璀璨也该停下来休息了。
营火棒这种好东西在没火种的地方就显得格外便捷,沿着树干一擦,那小棍一端的磷粉就会带着内容物一同燃烧。刚开始有些妖异的蓝色火焰也渐渐被温暖的橙红火苗取代,光晕照亮四周,温和的颜色好似有着奇妙的吸引力。
竹筒中的水开了,热气升腾之间似有虫鸣。
干枯的枝条搭在一起就可以燃烧整晚。黑夜里那片火光中噼啪的爆鸣声不时响起,以往入眠安静的少年打起了鼾。
靠近一小堆篝火便让人格外放松,也许在人的本能中火总是能带来安定的。
也许是靠近篝火的原因,少年回忆起了在那晚小镇的悲剧。晃动的人影,倒塌的房屋。巨兽嘶吼,人类道别。迷茫中又看到了烧焦的木雕。
“活下去...”
也许是无法对视张雷的眼神,少年从长梦中惊醒。
噩梦总是能破坏气氛。
喘息之余看见火堆燃烧殆尽,此刻灰白的残骸正冒着烟。不经意间看见了隐没在轻烟后面的东西,它有着橙黄的毛发,黑色的条纹。
一只大猫,此刻趴伏在林地上,感知到赵珂看向自己后它一骨碌爬起身,随后甩了甩身上的泥土和落叶。白色的毛发覆盖下颌,此刻还沾着几片枯草。
赵珂以前从没见过活着的老虎,它身上的皮毛比猎户手上拿着的更加美丽,与矫健的身形浑然一体。少年知道,它是林中之王。
山中的清晨,阳光照到的地方天空是淡蓝色的,远处总有小鸟在叫嚷。脚步轻盈,老虎隐没在密林前还转头看向少年。深黄发棕的双眼就像林中的秘境,一旦涉足便使他沉溺其中。
少年坐在原地。方才他直觉老虎并不会伤害自己。
事实上大多数动物都不会。
赵珂没敢耽搁太久,他把包袱里的烤饼拿出来一个,放进篝火燃烧后留下的灰烬里加热,配上自家腌菜,早饭也算是丰盛。如果今日不遭遇诸如兔子山鼠这等野兽,那伙食的改善就只有盼着能找到野果了。
少年走的不算快,巧遇获赠的山泉水还剩一半。此刻他心心念念盼着看到点野味野果。可一路走来,环顾四周,除了树就是草。
在路旁不远处看见了一株山参藏在草叶中,不过连花都没开,只有小叶三枚。想了想,少年还是将它带走了,虽然只是可怜的一小支,但也称得上收获。
临走时少年合掌向山神行礼。
越向前走着小路也就越多,无数分支渐渐聚合到一起,不远处就是山屿镇了。
...
在那山屿镇的广场上,只能感受到四面的微风夹雾吹过。淡淡的熏香味道是有人在此祭拜,不少人都在此处逗留,有些人整理着剩下的零星财产,有些人跪在废墟前怀念故人。
浓烈的悲伤飘荡,落在此处低谷,四周山峰静默地矗立。
雾虽然散去不少,但这阴天看似要下雨。
曾经繁华的庙会已经燃烧殆尽,化为灰尘停留在石板的缝隙里。街上早就没了该有的样子,妖兽的尸体都被处理掉了,但有些人的遗骸仍停留在此。
小女孩那天去了城中叔叔家,此刻正躺在叔叔怀里,停下抽泣睡着了。中年人也看向赵珂,憔悴的面容中抽出一了丝微笑“如果你再小点,我说不定也会收养你。”
“不必,我是个武者”赵珂坚定地望着中年人,但此刻仰着头的他眼泪也早就沾满了脸颊。
“过来,孩子”赵珂应声走过去,中年摸了摸他的头。宽大的手掌勾起了无限回忆。
赵珂还是没忍住哭出声。
武者在多数人眼中是高大的,但只有身为武者才明白,世界可以更残酷,自己往往很渺小。
原来那些诸如无需变强的傻话早已烟消云散,少年的目标是无尽的顶峰。
而在到达顶峰之前,需要午饭。这是现实。
行囊里是去守玉城一路的花销,包括一些烤饼和腌菜。盘缠只带了十两碎银子,这显然不是全部家当,考虑到住在自己家的玄清,少年只带走了自己那份。在包裹中最显眼的是两罐包装精美的茶叶,那是父亲炒得最好的茶叶[暮春霞云],是每次出售时的抢手货。角落里蜷缩着一颗山参,还有几个铜板,还有一瓶棕黑色的酱汁和几个空竹筒。
坐在残破的广场边上啃着冷饼,他只想快些到达守玉城。
世界并不会等人,自己能做到的只有快些跟上。
吃完这顿午饭少年便匆匆离开了山屿镇,镇中的人们估计要下午才离去,有些雇了马车赶来接送,有些支了草屋在此守灵。回身看了一眼沉寂在群山中小镇,他毅然地迈开步伐。少年选了一条自认最快的路线出发,毕竟前方有三条路的话,选中间应该最稳妥。
路上还是只有他一人。
少年身上也没有指示方向的东西,毫无疑问凭借直觉则会迷路。而在此时如果意识到自己迷路,大多数人都会恐慌自己的判断:接下来怎么办。
早知道就问问别人了。
少年走得急,也没那么多顾忌,毕竟守玉城相当大,知道方向就跑不了。
下午的暖阳照耀着这片山林,此时这阳光已经不像是初见那般沁人心脾,能感觉到的只有焦虑、困倦还有双腿因为不断颤抖带来的烦躁。空竹筒碰撞时发出悲鸣,在这样走下去绝对会昏倒,即使暮春的午后也有如此杀伤。
前面有两个人影在路边的大树下乘凉。
赵珂快步上前,此刻他抑制不住见到人的激动,但又怀着听到走错路这种结果的忐忑。
他看清那二人装束时,那两个大汉也看到了少年。
两人身着布衣,裹着头巾,一人腰间别着一柄大刀,一人手上拿着葫芦。直到此刻少年猜出了二人身份可嘴还是没能停下。
“两位大哥,请问守玉城怎么走”
一旁别着刀的壮汉笑了笑正要上前,却让另一位用手拦下了。
拿着葫芦的人相貌不算英俊,他看向赵珂:“小兄弟可知我们是何人”
“山贼吗”赵珂此时想抽自己,为什么说话总是拦不住。
那人笑了笑“我们可是这山中大王。今次看在汝年幼不知礼数的份上姑且免去惩罚”山贼停顿了一下,喝了口酒又说道“小兄弟前来问路,可不知我若帮到你,能得多少好处啊”
少年将包裹打开,拿出了十两碎银子和几个铜板。“就只有这些,可以分你点”
“就...就这?”山贼也很震惊。
“就这点你也想去守玉城?”一直在旁边观看的壮汉神色一凛,此刻气氛变得微妙,接下来的剧情怕不是要杀人灭口。
“真的没有值钱东西了?小兄弟,想清楚哦”那山贼步步逼近,笑得越发阴寒。山贼一把抓在露出来的腰牌上。“这什么?”
此刻,少年从未发掘的一面被展现了出来。
赵珂一副知晓了接下来情节的样子,他眼含热泪一屁股坐在地上,恨恨地看向二人。随后将挂在腰间处秦岚的腰牌取了下来,他哭丧着递给二人。
“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少年说话间抽泣起来“说好了...要一起去的”他自顾自地哭着。“要不是那场山火...呜啊啊啊”
“呜啊啊啊我要食言了啊。...不..不过没关系..嘶..我马上就去找你...”少年上身前倾跪在地上,他两手抓着身前的泥土哭嚎着,直到用尽了力气,头低在地上,用干涸的眼神看着两人。
在二人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询问出了关于这腰牌的故事。
当然,就算有故事,也是赵珂临时编的。毕竟本能嘛。
...
壮汉夺过同伴手中的腰牌,然后递给了趴在地上的赵珂。“拿去吧,也算上我们那份就是”随即看向拿酒壶的那位。
那人也急了“当当当然了,一个孩子我还能怎样不成?”说着他搀起赵珂,笑着解释道“你这孩子真是不懂风趣,我们是看你没盘缠在守玉城待着,想着看看你身上有没值钱的东西先帮你估个价,到时别教人给骗了”
“就是就是,出门在外可要小心”那壮汉也随声附和道。
赵珂这时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含着眼泪道谢起来。
“行..行啦小兄弟,事到如今就别哭了啊哈哈”说着还递给了赵珂一点碎银子。
“天色不早了还是赶路为好”说着那山贼给赵珂指了一条路,走之前还留了名字。
“这位唤作擎天公,我的话你可叫声玉壶先生”山贼边走边说着“若是遇到麻烦来山里找我俩啊”
道别了两人少年重新踏上旅程,兜里还多了五两银子。
这次表演还算成功,虽然弄得满身泥土但起码问到了路,还免去了可能会输掉的战斗。
玉壶先生指的路是这条境外商队来往守玉城的途径,眼看天色不早,晚风凉意袭来,今夜怕是到不了守玉城。
望着赵珂的背影,那擎天公还是发话了:“哥,你明知道那小子在骗人...”
“毕竟那个时代早过去了,我们没必要造孽不是?”
玉壶又补充道“况且这小子挺机灵的,说不定能成大事”
...
走了许久,赵珂身后响起马蹄声。
他停住脚步,直到马车临近。
车夫老远就看到了少年,他自己也是武者,但却感知不出少年的修为几何,叫来了身边的护卫查探也都无所获,更甚者觉得少年体内有一丝异样气息。前行的商队中弥漫起一股低压,那少年怕是相当危险。
同行的队长也暗自忖度着,自己的商队并没有运什么值钱东西,同一个老头前来的只有他一双儿女,委托里说好像是那小贩老头进了一批杂货,自己搬不动才只叫了他们这点人陪同,自己在这队伍中只是为求稳罢了。没想到竟会碰见这等事。
情况可能相当危险,只有少数护卫带着旁人不知道价值的货物,是极有可能招人抢夺的,那队长腰间的短剑没有出鞘,手却握紧了剑柄。
在离少年十几尺的时候,马车放缓,而后停下了。队长正试着盘问一番时少年对着他躬身行了个礼。随后小跑过来“谢谢啊,你人真好”说着便顺势跳上了马车,坐在了车夫旁边空余位置。
一时间气氛很尴尬。
车旁的六名护卫也不敢动手,他们正试图分析出情况。
而貌似看懂了什么的少年开始介绍自己。众人得知少年是去参加龙华宗入门考核的武者之后才暗自松了口气。“今年的竞争怕是会很激烈呢”队长想着,眼前这少年怕是身怀禁制,看不透其修为,但就灵气堆积程度恐怕相当扎实,估计会有盈气四五层的强度。按理来说这等修为已经不用参加考核了。
马车还没动,一只手伸出帘子。“进来,小伙子”枯瘦的手应该属于一位老者。
少年得知是叫自己进去后便拉开一半帘跨了进去。马车缓缓走动。
门帘盖上之后少年看见了老者和他的一双儿女。赵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里有隔音障,随意一点就好。”老者先发话了。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隶属于‘南风’的管事,叫我肖玉楼就好”一旁的茶具很稳当,老者嘬了一口。“我见你相貌不凡,修为也不差,日后可成大器,今日便是留个印象,以后还请多关照”
“哪里哪里,我才当上武者,不会那么快啦”赵珂并不禁夸。
“小友说笑,你这般年纪哪能才成为武者”赵珂听到这里下意识管住了自己的嘴。有些事还是不说为好。
老者也看出局面一紧,便向少年敬茶。此刻老者的儿女像是仆从,没有多言也没有动作。
“哈哈,没错,这二人是我的助手”老者看出少年的眼神从而解释道“有什么要求可以向他俩提”赵珂受宠若惊。
“那你可提前了解过宗门考试是怎样的啊”聊了一会之后,老者问起宗门考核。
“我未曾了解...”
“哦...对了,敢问小友尊姓大名啊”
“我叫赵珂”
“赵珂...”老者在心里暗自嘀咕,没有多说什么。
“呐,赵珂小友,咱们到城门口啦,我就不远送了,有时间来南风管辖的春雨楼坐坐啊。”送别赵珂,马车便驶向城内,消失于繁华的灯火中了。
【小剧场】
玉壶先生:我突然就有一种,强烈的上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