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那一年,左民风尘仆仆,回到了惠安。
十五岁的大儿子苏左思源和十三岁的女儿苏左玉率先跑出来迎接。
儿子和女儿大声喊着:“爹,爹回来啦!”
小凤闻声赶出来:“左民哥,你终于回来了!”
左民百感交集:“我说好了,要准时回来给爹娘做三年祭……”说着揽住了妻儿。
表面上看,左民基本上成了乡民,面朝大地,背负青天,勤劳作,守本份。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似乎还有一点火种没有全灭。
这惠安地,是一个极为闭塞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乡民,祖祖辈辈,老死不与外界往来。左民在这里住久了,时不时会生出厌倦感来。这种感觉像极了他当年对左园的那种厌倦感。
打好的石头都给人运走了,闲下来的时候,左民感到郁闷。突然,他搬来了一大堆木料,开始在村口的溪边叮叮当当钉东西。小凤好奇跟了过来,问:“你不趁着闲时歇歇,钉什么东西呀?”
“别管了。”左民说。
不多久,溪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木亭子,上面写着“洛阳亭”。过往的人们都说这亭子做得漂亮。正好又在溪边,“洛阳亭”便成了周围乡村人们歇脚的地方。左民更在亭边打了一对拴马柱,供骑马的人们享用。
“洛阳亭”造好了,它让左民兴奋了一阵,很快,不安和焦躁的情绪又袭了上来。于是,左民就时不时地跑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逛逛。
有一次,他走了五个钟头路,跑到晋安县去。走到县府衙门前时,听见有人在门口议论。左民好奇,走上前去,想听听朝廷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结果听到一人对另几个人说道:“听说都督庾亮率领十万大军,盘据石城,还向朝廷上疏请求北伐。朝廷正商议此事呢。”
左民逮到这一句,只觉得脑间一股热气升腾。他忘了情地问道:“这北伐能成么?”
左民一声问,把那几个人吓了一跳。“你是何人?”其中一位冷冷地问。
左民胸脯子一挺,“我曾经是祖逖将军麾下的督护,跟随他打到了黄河北岸!”
几个人一听,互相对望,以为左民头脑不正常,因为他们很难相信会有一个祖逖的部下在晋安。左民似乎明白了他们的疑虑,便拉开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疤,“你们看,这就是当年留下的刀伤!”
几位看了,其中一位说话了:“英雄卸甲,仍顾念北伐之事。佩服!若朝廷有此心志,何愁北伐不成!”
从晋安县回来的第二天,一早,左民便取出他的宝剑来,细细擦着。那把宝剑,是祖逖将军亲手授予他的。小凤在一旁看到,不解,也不便问。
左民擦完剑,便叫儿子苏左思源过来。“爹,什么事啊?”苏左思源愣头愣脑地过来了。
“走,跟爹牵马去。”
“牵马要干吗呀?”
左民拍拍儿子的肩膀:“傻小子,你长大了,爹要教你骑马!”
爷俩牵着马走了。小凤追了出来:“左民,你带儿子去干嘛呀?”
左民回过头来,说:“我教儿子骑马去!”说完又对苏左思源说:“儿子,你知道吗,是男人就得会骑马。”
苏左思源不解:“爷爷好像不会骑马哦。”
左民:“谁说的。爷爷年轻时当然会骑马。男人能骑马,才能去保家卫国,知道吧?”
爷儿俩练习了两个多小时,回到家时,苏左思源额头上有血,脸上有土,衣服拉破了一个口子……
小凤急急过来,“你们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学什么骑马!又这么不小心,弄成这个样子!”
左民:“这你就不懂了。不摔几下,怎么能学会!”
小凤:“学会了又怎样?”
“学会了我带他去江东,有机会就去参加北伐!”左民有句话没说出,那就是,北伐成功,他们就能回洛阳!
小凤不懂什么北伐不北伐的,但是一听江东就心惊。丈夫老家在江东,时不时的要回去祭祖,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才能回来。现在可倒好,连儿子也要一起拉上。
“左民哥,江东那么远,你去一趟已经很辛苦了,就不要拉孩子去了吧?”
左民:“思源十五岁了,该出去见见世面了。锻炼好了,什么时候国家需要,就可以上战场。”
上战场?!天哪,小凤总算是听明白了。“去打仗?不行,不行!这刀剑无情,你也舍得让儿子去?我,我不让他去!要是奶奶在,她也肯定不依的!”
左民见小凤把去世了的奶奶也搬了出来,有些烦了,“哎,你急什么?又不是现在去。”
那以后,左民天天训练儿子的马术和武艺。这么多年来,左民没忘了阿宽初到江东时和他描述的情形:当年左园南迁的队伍离开一个月后,怀帝被胡人掳走,洛阳烽火再起。左梁庄园稻草房和学堂、宗堂被毁。阿宽和母亲目瞪口呆,绝望地看着左园在火光中坍塌……那一粒打回老家去的火种,在左民的心底深埋,从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