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半左右,所有运营的列车全都停回了缓冲线上,待车上的电源全部关闭后,李晓亮打电话通知缓冲线断电,很快,检修库的广播里传出了“缓冲线已确认断电”的声音。声音之大,响彻夜空,吓了他们这些正在弯着腰专心找尸体碎块的刑警一大跳。
邱斌向缓冲线看过去,所有列车上面的司机都打开靠近车库这头的司机室侧门,瞬间跑了下来,速度堪比百米赛跑。这些司机无法进入已被警戒线封锁的检修库,而是向前跑出一段距离,直到身边没有地铁列车的阻挡后,转而横着跨越过一条条车道,那架势看起来又不像百米赛跑而像是一百一十米跨栏了。最终他们来到第三十车道外面的这条缓冲线附近,这里有一扇可以横着推拉的铁门,但可能多年没有启用过,因此早已锈迹斑斑。
李晓亮和齐明轶两人合力,将铁门推开,这些司机便鱼贯而出,同时嘴里嚷嚷开来,“我操!快他妈憋死我了!”“我都他妈要尿裤子了!”出铁门后,这些人又恢复了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跑回宿舍楼解决生理问题。
司机离开后,很快刚才被轰去宿舍楼的那些检修职工又走了回来,杨文磊以为他们又要破坏现场,便派邱斌过去拦住他们。
邱斌走到铁门前,面对齐明轶问道:“这些人怎么又回来了?”
“警官,他们不进库,就在缓冲线上检车。”李晓亮回答。
“笔录已经做完了,他们可不就该回来干活了么!”那名地铁集团的总经理也带着王曼成走了过来,“我们不妨碍你们办案,但你们也不能耽误我们运营吧?我已经把检修库给你们腾出来了,我们的人全在外面工作还不行?”
邱斌见状,也不好阻止,找杨文磊商量过后决定放他们进去,这时那名派去为他们做笔录的刑警也跟着郑毅一起走了回来,从他们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仍是一无所获。
“杨队,都问过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名刑警怀里还抱着记笔录用的笔记本电脑。
杨文磊对这个结果似乎早有预料,他并不显得沮丧,而是扭头对郑毅道了声辛苦,并告诉他可以让民警收队回去。在郑毅离开后,杨文磊又让刚才做笔录的刑警把电脑放回车上,然后戴上手套也加入进来搜索。
杨文磊看邱斌还待在自己身边,催他赶紧去监督检修职工干活,“一定给我看好喽,绝对不能让他们的人进到车库里面去”杨文磊叮嘱道。
邱斌找了个好活儿,不用继续撅着屁股捡东西了,于是乐呵呵地站到了铁门旁边,观摩起里面的工人来。
这些人进去以后没两分钟,李晓亮便跑了出来,他找到同样站在铁门旁的王曼成说:“主任,咱们的人什么工具都没拿,连手电都还留在库里呢,根本检不了车。”
王曼成有些懊悔,刚才应该趁着还没拉好警戒线的时候,把库里面的东西往外搬一些出来。当时他只以为这帮警察待上一会儿就能走,甚至就连总经理去打电话时他还抱有一丝幻想,认为只要集团出面,肯定能和下午的消毒一样,使对方乖乖就范,没想到总经理最终却是垂头丧气地让他按照警方要求办事,他手机的充电器还留在二楼办公室里没拿出来,看着手机所剩无几的电量,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先用手机闪光灯吧,省着点儿用。”王曼成摇晃着自己的手机说。
“那也没有工具啊,想紧个螺栓都紧不了。”李晓亮继续抛出问题。
王曼成意识到这确实是个难题,列车回库后,司机有时会报一些列车在线上出现的小故障,即便车辆正常,他们检修还是需要进行常规的日常检查,虽然没有大活儿,但改锥和扳手这些必须的工具还是时常会用到的。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曼成也没了办法,只能看向总经理求助。
“你们今晚先把车上和车侧都转一圈,有干不了的活儿记下来,交给明天白班接班的,我等到白天想办法从别的检修中心调一批工具过来,这几天你们就在缓冲线上修车。”王曼成听到总经理的建议后连连点头。
“亮哥!咱们的衣服还在更衣室里呢!”一名检修职工冲他们这边喊,虽然天还很黑,但透过月光,邱斌还是能看到他的工作服脏得可以,“待会儿下班总不能还穿这身儿吧。”
“对啊,我还背着包来的呢!而且咱的水杯也在班里呢,这活儿干的,连口水都没得喝。”其他人呼应道。
邱斌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不能单纯为了封锁现场,连基本的人权都不保证,“我去跟杨队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你们进去拿东西。”邱斌找到杨文磊,向他讲明原因。
“这帮人怎么这么事儿啊!”杨文磊站在照明灯下,正在指挥其他队员进行搜索,“葛尧,你去盯一下他们干活吧,让邱斌跟那个班长进库,把衣服和水杯全拿出来。一定看好了,只能让那个班长一个人进去,而且别让他碰不该碰的东西。”
李晓亮本想再叫上班里的两名员工,和他一起搬些检修工具出来,但葛尧直接否定了他的提议,“你就别想了,只把水杯和衣服拿出来就得了,不行再让邱斌帮你拿一下,其他东西你真的不能碰。”
邱斌带领李晓亮迈过警戒线,从车库门口走了进去,直奔一楼的班组更衣室。
“我们班是这间。”李晓亮指着一间门上贴有“甲班更衣室”样式牌子的房间说道,这个屋子的门是敞开的,邱斌看到,后面还有乙班和丙班的更衣室,两间屋子都锁着门。
“你们是甲班?”邱斌问道,“那昨天的夜班就是丙班了?”
“对......”李晓亮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在问邱斌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我们昨天晚上也来了一回,丙班班长是那个叫刘玮的,没错吧?”邱斌回忆起昨晚的事,“你们不是有块车玻璃碎了么。”
“哦!那个事儿!连你们都来了!”李晓亮这才恍然大悟,看样子他也知道那件事,他将邱斌带进更衣室里,“那您这班是怎么上的啊?昨天夜班今天还是夜班?”
邱斌本想告诉他,自己全年无休,但觉得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于是改口说:“赶紧拿你们的衣服吧!杯子就是桌上这些吗?”
更衣室正中央的位置由两个小柜子拼凑成了一张矮桌,上面还平铺了一块橡胶垫,垫子上放着几个喝水用的水杯。
“对,那我拿他们的衣服和裤子,您帮我拿一下桌上的水杯吧。”李晓亮从每个人的更衣柜里把衣裤拿了出来抱在怀里,但现在是冬天,大家的衣服都很厚重,他抱了没几个人的大衣和羽绒服就抱不下了,只能再次求助于邱斌,“我们班里有的人上班背着包来的,我能把包也带上吗?”
“肯定不行,你就只拿衣服吧。”邱斌看到,有些更衣柜里确实还放了背包,而且个别的背包还不小,足够装下一把锤子,虽然根据法医的判断,案发时间肯定早于夜班之前,照常来说凶手应该已经把凶器处理了才对,但他也不想冒这个风险。看到李晓亮放弃了拿背包的打算,邱斌才继续把手伸向水杯,幸好他们的水杯都配有带子或把手,邱斌拿起来并不费劲。他在拿水杯的时候,脚不小心碰到了下面的柜子,柜门被他踢开,从里面掉落出了长柄的锤子和电钻等工具。
“这是你们的工具柜吗?”邱斌蹲在地上,观察锤子上面是否沾有血迹。
“这是班里的公用工具,每个人自己的工具全都收在个人的更衣柜里。”李晓亮说着从自己的更衣柜里分别拿了一把扳手和改锥,装进了裤子的屁兜里。
“你怎么还当我面儿这么干啊!”邱斌觉得对方不拿自己当回事儿,有些生气。
“您别生气,我这真是为了工作。”李晓亮诚恳地说,“我们领导今天晚上说是让我们把活儿记下来不用干,车侧的活儿还好说,但万一车上的扶手杆松了、灯不亮了,到明天乘客一投诉,肯定还得扣我们的钱。”
邱斌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万一对方手里拿的就是凶器,他真付不起这个责,考虑再三,他还是劝说李晓亮把东西放回了原位,但从他手里接过了几件羽绒服,两人拿着一大堆的东西走了出去。走在车库里,李晓亮还想再帮班里员工把上下班路上穿的鞋拿出来,但也被邱斌拦了下来,让他们就凑合穿脚上这双工作鞋吧。
“对了,今天说从空调里往外吹出了头发来,也是8号线吧?”邱斌有意和李晓亮闲聊起来。
“啊,对,是他们白班的事儿,就吹了一阵儿,后来听说是因为列车出库的时候有异物掉进了空调系统里,我们领导也就没再多说。”李晓亮的回答和那条官方微博里说得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