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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之外,花岭1层南站,站台处。
关闭第10号车厢的车门后,列车开始发出“呜呜”的声音,缓慢发动、逐渐加速、继而远去。列车驶去后,呜呜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站台悠悠回荡着。当然,一并发出呜呜声的还有——熊先生。
“呜呜!佳,你悠着点跑,我喘不上气儿了。”熊先生吃力地紧跟在佳的身后,喘着粗气,“刚才,下车时抱着你使用了费劲的瞬间移动,现在又跑啊跑......我,我快不行了!”
“哼。感觉自己不行了就快把这身副笨重的衣服脱掉。”佳没有任何放慢脚步的意思。
“好好好,我脱,我现在就脱!我真的要脱了啊!”
佳仔细地望向前方确认着什么,随后停住了脚步。
“算了,老哥。不用脱了,也不用跑了。正一和倒一好像结成了同伴的样子——他们主动找过来啦。”
“呜呜,不错嘛。”熊先生如释重负停下了脚步,同时仍不忘大口喘着粗气,“主动的同学,我太喜欢了!”
尚未等到熊先生完全平复呼吸,孟与贺二人就已来到了熊先生的面前。
“二位!”熊先生努力恢复沉稳的模样,“你们猜猜我是谁?”
贺与孟面面相觑。
“熊先生?”孟说。
“哼哼,Bingo!正是我——熊先生!哎,我先考考你俩。你们说,熊先生在大家眼里,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呢?”
“呃,老实说,我太不清楚,也不感兴趣。”
孟如实回答,然后望向贺:“贺,你呢?”
“我倒是记得在黄票旅客中听说过几次......熊先生是一位的德高望重且财力雄厚之人。”贺以右手抚摸下巴,一副大学者正在沉思的模样,“不过,至于我自己的见解,那不重要,而且说了可能招致不愉快。”
“哇,你们居然不恭维我?这真是很好,我很高兴。”熊先生爽朗地笑道,“好啦,现在谈谈正事。我有一个好的礼物,和一个坏的礼物,分别送给第一名与最后一名。那么,你们谁是正一、谁是倒一呢?”
“他叫孟,是第一位下车的人。我叫贺,是最后一名下车的人。顺带一提,我们两人的车票并不是黄色的,而是红色的。但广播中提到的规则并未对第一名、最后一名的票种颜色做出限制,因此,我想我们的位次无疑仍是有效的。希望熊先生信守承诺。”
贺率先作出回应,言语间洋溢着沉稳与自信。
“不错,确实是这样。我会信守承诺。”熊先生流露出赞许的眼神,同时努力做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那么,先从第一名,孟,开始。赐予你的礼物是‘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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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土星到底是什么呢?”孟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天上飘的那个?”
“差不太多。”熊先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总之,土星,是一支很有趣的钢笔。小佳,请把土星递给他。”
“好的,熊先生。”
熊先生身边那名娇小的黑发少女乖巧地回应着。她将手伸进怀中迷你熊形玩偶的肚子里,搅动了一小会儿,缓缓取出一支淡黄色的钢笔,“土星”。紧接着,她无声地来到孟的面前,将名叫“土星”的钢笔郑重地递给他。
“谢谢你。”孟双手接过笔,致谢。
“不必谢我,也不必谢熊先生。”佳平静地答道,继而无声地退下。
“小孟啊,我向你保证,土星是很棒的一件道具!不过,关于土星的有趣之处,当然还是等着你自己去探索发现啦。老实说,我自己都还没研究透呢!”
熊先生似乎对土星的相赠有些不舍:“亲爱的第一名,孟,祝你好运,也祝愿我们能够在花岭的更高处相见。接下来是可爱的最后一名,贺。嗯,你是红票旅客......这样吧,惩罚也不是很严重,和我签订一张契约就可以了。”
“契约?我知道了,签吧。”贺的表情中丝毫没有波澜。
“哟呵,沦为最后一名的你,居然只有这种程度的获奖感言么?”
熊先生为贺的淡定而分外震惊:“贺,你看上去好平静啊,平静得吓人。再怎么说,你也得问问契约的内容是什么吧——万一是卖身契呢,也能这么淡定么?说起来,你是故意成为最后一名的对么,所以你是有什么特殊目的么?”
“特殊目的?熊先生您误会了,我没什么特殊目的。只是觉得,既然总会有一个人成为最后一名、承担您的惩罚,不如让自己来就好了。那些黄票旅客未必经受得住的惩罚,或许我可以经受得住,就这样。”贺平静地解释着。
“嚯,正义小子,你也太喜欢把自己特殊化了吧,或者说,喜欢自作聪明?”
“我没有这么想。”贺努力维持平静,但声音略微颤抖着。
“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当上了那群吊车尾的救世主吧?是不是还觉得这样做很正义、很崇高、很伟大啊?倚仗一点点卑微的身份优势保护了弱小的人,好有优越感哦、好有成就感哦,我没说错吧?”
“我......”
“算了,贺,我也不比你大几岁,你那套英雄主义的小情怀我还是知道的。只是,第一名就应该接受奖励、最后一名就应该接受惩罚,这是花岭的规则。”熊先生言语间满是宽和与大度,“今天,你的小动作破坏了这个规则,我很生气。我不会为了那点小动作做出严重的惩罚,但也劝你也不要有什么坏心眼。你的所有小动作或坏心眼都瞒不过我,更瞒不过佳。”
“最后,我也请你永远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一名彻头彻尾的,高考的失败者。在那场无比重要的考试里,你发挥得糟糕透顶,可又不甘黯淡的前途命运,所以才来到花岭,寻求一线生机。你从来都不是救世主,而是等待被拯救的难民。遵循这一原则的前提下,再去谈享受花岭的一切;否则,终会有人将你驱逐。”
熊先生的语气更加温和,让人分不清是真的宽容还是假的慈悲。
“是......是么。知道了。”
短短的几句话间,自信的贺变成沉默的贺,继而变成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贺。
他低着头,淡蓝色夏装的前胸,赤红色的花饰被迫迎着晨曦与风儿闪耀着,但它的主人早已失去了自信的光泽。
孟也一直沉默着,杵在贺的身后。
“哎呀,听话的同志就是好同志。贺,我欣赏你,但前提是你不违抗我。说实话,我现在真的很不高兴,一张契约已经是最低限度的惩罚了。”
随后,熊先生努力做出更温柔的样子安慰道:“不过你倒也不必太担心,那只是张单纯的契约。签了它,挑一段空闲时期,为我工作3个月就可以了。我不会为你安排很重的任务,当然,也会赐予你优厚的报酬。”
“有诈吗......”贺无神地小声问道。
“哈哈,我使诈,你应付的过来吗?”熊先生毫不介怀地大笑。
贺的头埋得更低了,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别担心,贺,到时候我会陪着你的。”孟安慰道。
“哦,真是感人的情谊!很好,很好!小佳,请把A型契约交给他,让他在契约的右下角好好签下自己的名字。”
佳轻轻点头,再次将手伸入从怀中迷你熊形玩偶的肚子里,搅动一会儿后,取出一张散发着紫色荧光的契约,然后将它郑重递给贺。契约的中央简单地刻着“签订者需要为熊先生工作3个月”。佳给予贺一只赤红色的钢笔,示意贺在契约的右下角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犹豫着,表情满是不安,但最终还是小心地接过赤红色的钢笔,于散发着荧光的契约之右下角,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很恶趣味的,但并不坏。请你不要在意。”
拿回赤红色的钢笔时,佳凑到贺的耳边轻语着。
贺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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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今天就先这样。你俩肯定也累了,先去旅店休息吧。”
熊先生恢复了轻松的语调:“哎呀,说起来,你俩还真是怪人。明明拿着红色的车票,可以直接从花岭3F出发——却偏偏舍近求远来到1F。怪人怪人!我是很不理解,也很是不爽。”
“是么,熊先生。我们会让你理解的。当我们最终站在花岭顶端的时候。”
沉默着的贺冷不丁地开口,狠狠地说。
“啊太好了,那我等着。我一定会在花岭的顶层,等着。”熊先生毫不介怀地笑着,“如果你有这个实力的话。”
“那个,熊先生,我也可以对他们说点话么。”
黑发少女,佳,向熊先生投以征询的眼神。
“亲爱的小佳,当然可以。”
“嘿,二位。”她不再将迷你熊形玩偶抱在胸前,而是随意拎在白色蕾丝连衣裙一侧,“你们很特别、很有想法,但我依旧希望你们听取我的一个建议——不如说是忠告。无论如何,请一定听熊先生的话,不要忘了自己来时的身份:一名高考的失败者。遵循这一点很重要......熊先生是不会害你们的。”
“不要忘了自己是失败者?”孟将疑惑二字写在了脸上,“好吧,我当然承认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很好,记着就好。花岭可以实现失败者们想要实现的,而绝不会实现‘成功者’想要实现的。不要觊觎过分的东西。”
佳拎着蠢乎乎的熊形玩偶,用温柔的语调说着毫不客气的话。
“哎呀,佳,你真是长大啦。”熊先生满意地望着佳评论道。
“那么到此为止吧。现在,请二位离开站台。”佳面无表情地逐客,“我与熊先生还要迎接下一趟列车的黄票旅客们。有机会的话,我们会在更高的地方等着二位。”
“好的,熊先生,佳。那么,再见。”
孟用尽最后的礼貌最终答道。然后,他拽了拽贺的袖子,却发现贺依旧忸在原地。此刻,失落、不甘与愤恨在贺的脸上交织着,仿佛熊先生与佳的话语勾起了他多么屈辱的回忆一般。
孟也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走啦,别在意了!不重要的话留到不重要的地方再说,贺!”孟压低声音,严厉地呵斥。
贺依旧沉默着,但最终还是迟钝地转身、跟随在了孟的身后。尚且明媚的清晨阳光之下,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许久之后,寂静的花岭1层南站站台远处,另一辆列车的鸣笛声混杂着晨风呼啸而来。光洁靓丽的站台之上,几名年轻的清洁工正哼着小曲、愉快地打扫着,他们听见列车的鸣笛声后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活儿,眯起眼睛逆着晨光望向远处,目光中满是温柔的期待。在更远处的某个角落,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正悄然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