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三兄弟齐聚一堂。
王融正襟危坐,王叡垂手而立,王离故作洒然,却也暗暗紧张。
“你对天下局势的预判,父亲是赞同的,若无挽狂澜于既倒的明主现世,这天下只会一天比一天更乱,”王融徐徐开口,又喟叹一声,“大厦将倾呐……”
“大兄,这么说,父亲同意了?”王离闻言,则是松了口气。
“嗯,”王融点点头,又道,“不过,父亲还有个要求。”
“要求?”王离一怔,面露疑惑。
“你需要谋个出身。”王融微微一笑,“你虽是王氏嫡子,但只是幼子,且声明不显,需要个好老师,将来才好出仕。”
王离恍然,心中冒出两个字:——“镀金”。
“你有两个选择。”王融抿了口茶,徐徐道,“其一,是前往雒阳太学求学;其二,则是拜于北海郑公门下。”
“郑公?”王离只是一愣,旋即想起,这位郑公,却是海内知名的大儒郑玄了。
“两者各有优劣,”王融捋须,徐徐道,“太学中多为名门之后,多官宦子弟,便于扩展人脉。但身处雒阳,处处受制,事事受限,而冒刃屯也只能留下,进不了雒阳的。”
王离颔首,沉吟不已。
“郑公随第五元先学《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九章算术》,又随张恭祖学《周官》、《礼记》、《左氏春秋》、《韩诗》、《古文尚书》,后得陈球授业,学《律令》,继而游学关西,在大儒马融帐下七年,已是博古通今,通晓百家所长。”王融娓娓道来,神情肃然起敬,“跟随他学习,甚至胜过太学,只是一鳞半爪,也足可令你受益终身。”
王离静静听着,也是暗暗心折。
“不过,郑公非世家子,且品性高洁,有教无类,门下以寒门子弟居多,却少了人脉门路。而寒门子弟想要出头,可是难逾登天……”王融也不避讳,又嘱咐道,“小弟,人生大事不可儿戏,你可多考虑几天。”
“不必,我选郑公。”王离摇头,无半点迟疑道,“望人者不至,恃人者不久。”
这句话取自《韩诗外传》,意为寄希望于别人的人,不会达到自己的目的,依赖别人的人,则不会长久。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打铁还需自身硬。
“好一个‘恃人者不久’!”王融听闻此言,不由抚掌大笑,“说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王离沉吟片刻,条理清晰道:“其一,冒刃屯得随我同去;其二,我需要一大笔钱财,还需一名俨伯那样的精明家臣,除了需在北海郡新购一座庄园,还得管理每日花销,须知冒刃屯都是少年,还在长身体,每日肉食不可或缺;其三,招募能工巧匠一事,我草拟了计划,但实施就得靠大兄了。”
他早有筹划,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已在暗地招募铁匠和木匠,意图改良冶铁工艺,改进弓弩。
“没问题,种衡持重且清廉,可随你去北海。”王融又抿了口茶,“至于招募能工巧匠一事,此事急不来,需要长久耐心。”
王离又想到一事,补充道:“还有,在我走后,英招醉的酿制可全权交由姜昭,但保密措施得做足,参与酿制的只能是王氏心腹,蒸馏技艺绝对不可外泄。”
“放心,”王融点点头,含笑道,“我会盯着的。”
借着糜家的商路,如今英招醉不止享誉青徐,也在附近数州渐渐知名,已是个下金蛋的母鸡,整个王氏宗族都十分看重。
此外,英招醉的远销还有意外之喜,王叡本来只是扬名青徐二州,随着英招醉的远销,他在扬、兖、冀等州郡也声名鹊起,甚至都流传到京畿之地,名声大噪。
“大兄,”王离想了想,建议道,“除了英招醉,可以试试酿其他酒,譬如果酒、蜀黍酒。我想想,‘泰逢眠’这个名字也挺不错。”
“你啊,”王融闻言,不由哑然失笑,“一点虚名罢了,何必贪图?”
泰逢,正是王融的命格。
泰逢为吉神,种种禀赋似乎与命运相关,可趋吉避凶,玄之又玄,神异非常。
不过,王融却是低调,从不显于世。
王离撇了撇嘴,虽不再劝,心下则不以为然。
这个时代,虚名很重要。
不然,颍川四长、荀氏八龙、司马八达等名号是怎么来的?诚然,这些人是有真才实学,但自抬身价的手段也绝没少用。
……
王融又抿了口茶,转头望向王叡:“二弟,父亲在信上也提到了你。”
“我?”王叡一愣,神情茫然,“与我何干?”
“你虽尚未加冠,但既要远行出仕,也是该婚娶了。”王融神情促狭,“父亲已为你择一门当户对的佳偶。”
“是哪家女子?”王叡没开口,王离却插嘴了。
王融也不卖关子,温言道:“是泰山羊氏之女。”
“泰山羊氏?”王离一怔,“难不成,是羊府掾之女?”
王融颔首。
王离一脸若有所思。
羊府掾,即是羊续。
羊氏为兖州右族,羊续曾被大将军窦武征辟为府掾,因窦武谋诛宦官失败被害,他也被牵连免职,已遭禁锢十余年。羊续有三子,羊秘、羊衜、羊耽,日后都是一世之杰,当然,这些人都没有他尚未出生的孙子出名,——羊祜。
“为何舍近求远?”王离念头闪动,试探地说道,“论门当户对,琅琊不是还有两大世家吗?”
琅琊有三大世家,即王氏、颜氏、诸葛氏。颜氏是颜回后裔,至于诸葛……对,就是那个众所周知的诸葛。
王融只是笑笑,却并不回答。
王离见状,却恍然大悟:——不够格!
眼下,颜氏、诸葛氏都颇有没落,颜氏无人出仕,诸葛氏家主诸葛珪出仕,却仅任泰山郡丞,和牧守一州的王仁相差甚远。
王离心中无奈,他自然没法明说,诸葛珪的儿子里会出现一条卧龙。
“小弟,”王叡眉头紧锁,终于忍不住道,“我的婚娶之事,你怎么这么关心?”
“咳咳,我是关心二兄的终身大事嘛……”王离讪讪一笑。
他眼珠转动,心中暗忖:计划失败,只能吃点亏受点累遭点罪,亲自上阵,去当诸葛村夫的姐夫了……
……
钜鹿。
九节杖矗立,一名男子盘膝端坐,头裹金色帻巾,身着云箓卦文的法袍,五缕长须无风飘舞,一派仙风道骨的幽秘气象。
他的身前,条条辉光纵横十七道,俨然是一座虚空棋盘,而随着他一指点出,棋盘上即落下一颗黑色棋子,幽光浮动,熠熠生辉。
男子似在对空弈棋!
忽然,一颗黑色棋子溃散,化作烟尘。
“咦?”男子蹙眉,轻“咦”了一声。
“大贤良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一旁,一名俊朗青年恭敬道。
青年昂藏八尺,丰神俊朗,举止间自有一身风流写意的潇洒,叫人见之忘俗。他的耳后,隐约有两个金字浮动,——“左辅”。
“我在青州落下的棋子,却是废了。”男子叹息一声道。
“大贤良师,可要去查查缘由?”俊朗青年一怔。
“不必,不肯入我门者,倒也无需强求,再寻一枚合适棋子就罢了。”男子倒是大度,神态未变。
“大贤良师,由我去吧。”俊朗青年抱拳,自告奋勇道。
“元义,你需前往雒阳,联络京师官员及宫内常侍,以备将来起事。”男子摇摇头,又望向另一名容貌丑陋的青年,“唐周,你是济南国人,青州是你的家乡,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是!”唐周恭声接令。
他低着头,巧妙掩藏自己的表情,但眼神中却透出一股深深嫉妒:马元义,凭什么好事都是你的?终有一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