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离微微惊讶。
军阵中,他看到了两位熟人,姜震,王晟。
姜震,姜俨的次子。和他正在前往东海郡途中的兄长姜昭不同,姜震沉默寡言,木讷似痴,却是天生神力,堪称“生撕虎豹,力拔山河”。其蛮力之强横,王离也得甘拜下风。
至于王晟,则是正儿八经的王氏子弟了。
他是三房长子,年纪比王离大,但辈分低,因此只能屈居于“从弟”。他生来脸上有疤,入仕无门,却不自暴自弃,不止家学精通,涉猎文史,还擅长击剑和射技,可称文武双全。
这两人怎么也在部曲中?
姜震讷讷不能言,王晟则面露微笑,拱手道:“从兄,我文不成武不就,自觉前途惘然,只愿附骥尾以行千里。”
“从弟太过自谦了,”王离汗颜,郑重行礼道,“从弟你文韬武略,智勇兼资,你愿意帮我,是我之大幸。”
行礼时,他偷偷瞥了姜俨一眼,却见这位管事神情自若,仿佛置身事外。
王离却清楚,这必然是他的手笔。
“少爷,容我先训话。”姜俨郑重行礼,转身喊出一个名字,“张季。”
“在!”一名少年扬声道。
“我遇见你时,你全家饿倒路旁,奄奄一息。”姜俨似笑非笑,缓缓道,“你知道,为何你们家连一粒粮食也没有,身后却还尾随了一家人么?”
“为何?”张季神色茫然。
“他们家也饿死了个孩子,不忍吃自家孩子,想等你们家也饿死一个,两家交换着吃。”姜俨神态自若,但口中之言却令人不寒而栗,“此谓——‘易子而食’。”
张季哆嗦一下,心中已明白,若没有眼前老者,自己的下场将是如何凄惨。
“赵仲。”姜俨又点了一个名字。
“在!”一名少年道。
“我见到你时,你正被卖给一间小店,被我半途截下。”姜俨继续发问,“你知道,你是被买去做什么么?”
赵仲迷茫摇头,猜测道:“杂役?”
“杂役?”姜俨面露冷笑,“如今百业凋零,哪会有人缺杂役?即使缺人,也不可能找你这个未成年的童子……”
他故意顿了顿,一字一顿道:“是——菜人!”
“菜人?”赵仲闻言,当下面无人色。
“若不是我买下你,你的下场会比张季还凄惨得多!”姜俨嘿嘿一笑,语气森然道,“菜人可都是活人割肉,据我所知,常常流血惨叫数日才死。”
这一番话,令一众少年皆两股战战,面色煞白。
“来到我王氏,你们就脱离苦海了。”姜俨话锋一转,微笑道,“从今往后,你们再无饥馑之忧,能吃得饱,穿得暖,表现好了,甚至每日有肉吃。”
咕隆!
阵阵咽唾沫的声音起伏,少年们双目放光,神情向往。
“想留在我们王家,你们只需记住一个字,——‘忠’。”姜俨挺直腰杆,沉声道,“生则王氏之仆,死则王氏之鬼!”
他话音刚落,四周传来齐声呼喝,声势浩大,如同山呼海啸!
“生则王氏之仆,死则王氏之鬼!”
“生则王氏之仆,死则王氏之鬼!”
……
王离环顾四周,神情微凛。
他这才察觉,姜俨精心挑选了族中最为精壮彪悍的家丁,立于庭院四方,对少年们呈合围之势。他们一直沉默如石雕,甚至让人忘记了他们的存在,而此刻发难,则形成排山倒海的磅礴威势,叫人心悸胆寒。
少年们没见过这种阵仗,个个神情惶然。
“生则王氏之仆,死则王氏之鬼!”
“生则王氏之仆,死则王氏之鬼!”
……
这时,王晟、姜震蓦地发声,也加入呼喝。
其余少年如梦方醒,纷纷跟着呐喊。
“生则王氏之仆,死则王氏之鬼!”
“生则王氏之仆,死则王氏之鬼!”
……
声如雷震,响彻九霄!
姜俨满意地点头,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声音陡歇。
骤然间,万籁俱寂,甚至能听到虫鸣鸟叫之声。
“俨伯这份手段,可称出神入化了!”王离颔首,只觉叹为观止。
他恍然大悟,姜俨之所以安插王晟、姜震二人,是怕自己无法驾驭这五十人,没有可靠心腹,易被架空。
王离心生敬意。
姜俨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兵法对他而言更是与天书无异,但他遴选士卒、施恩立威、安插心腹等手段,都是暗合兵法之道,这就是来自“智慧”和“经验”了。
果然,要学的还很多啊……
王离心悦诚服,暗暗感叹。
……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恩威之术。
“俨伯有识人之才,诸位又都是他精挑细选的苗子,必是万中挑一的俊杰。”王离前踏一步,笑眯眯道,“各位初来乍到,我也没备什么见面礼……这样吧,来个彩头,你等可以角抵挑战我,赢我者,赏一顿炮豚。”
炮豚,即烤乳猪。
“炮豚?”
话音未落,咽唾沫之声齐齐响起。
人群中,不乏有跃跃欲试者,但大多心存顾忌或畏惧,踟蹰不前。
“怕什么?”姜俨蹙眉,沉声喝道,“都把心搁肚子里,我们小少爷说话,向来一言九鼎。”
“我来!”
他的话无异一颗定心丸,立刻有一名少年出列,瓮声瓮气道。
王离抬眼望去,眼神一亮。
这少年比王离还高出半个头,膀大腰圆,壮如牛犊,遍体透着彪悍之气,气势威猛如泰山压顶。按他这生长趋势,待成年后,怕是那种“腰大十围,膀阔三停”的猛士。
“报上你的名字。”王离面露赞许。
少年抱拳施礼,瓮声瓮气道:“主上,小人名叫管亥。”
“管亥?”王离闻言,表情一僵。
他却不料,姜俨还真是慧眼识珠,竟挖到了青史中留下名号的人物。管亥为青州黄巾渠帅,名声不大,但也绝对是勇猛豪横之辈。
管亥一怔,狐疑道:“主上,你听过小人的名字?”
“不曾。”王离摇摇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观你膘肥体壮的,不像饿过肚子啊……”
“小人家中虽非殷富,但也有几亩薄田。”管亥面露赧然,不好意思道,“但小人饭量巨大,家中实在养不起,今年又收成欠佳,小人父母只能将小人卖了。”
“放心,到了我这,保管你每日都能吃饱。”王离笑了,双腿分开,摆了个角抵的雄壮架势,“来吧!”
角抵,“以角抵人”也,和后世摔跤类似。
“小人在家乡与人角抵,未曾有过一败。主上,还请小心!”
管亥提醒一句,当即弯腰屈身,大步前冲。
几步间,他冲势已成,势如同虎兕出柙,势如山岳倾颓,挟着磅礴巨力,重重撞向王离。
嘭!
闷响如惊雷炸裂!
烟尘四溅,王离双足深陷,浑身骨头为之一颤。
“好蛮力!”他心中暗惊。
管亥一身蛮力似可拔山覆海,与天生神力的姜震相较亦不遑多让,而且他一身彪悍肥肉,重心稳固,如泰山般不可撼动。
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差距?
王离暗暗感慨,自己是生而知之者,出生起就每日苦练,但仅面对一名二流猛将,已是感觉十分吃力了。
不过,论气力,王离逊色于管亥,但若论灵活,双方差距则是不可以道里计了。更何况,王离深谙角抵之法,技艺精湛,这却是空有蛮力的管亥远远不及的。
“胜他不难。”王离念头几转,膝盖下压,双臂则挽住对方腰肋,狠狠发力。
“欸?”
管亥身形摇晃,肥硕之躯竟是立足不稳,不由大惊。
王离身屈如弓,发力方式怪异,忽焉前推,倏尔后拉,如同水之无形变幻不定,管亥感觉如同置身漩涡,无处着落,只能随波逐流。
“喝!”
“喝!”
“喝!”
管亥连喝三次,每喝一次,则发力反击,但反击之力却如石牛入海,被王离轻易化解,反倒是他气势渐衰,眼看就要不支了。
“这顿炮豚是吃不上了……”他面露颓然,正待认输,忽然想到什么,嘴唇蠕动,念念有词。
嗡~~
管亥身上,忽有金芒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