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汪瑛死后,大明朝堂上的氛围反倒愈发沉重,文武百官皆唯唯诺诺,各怀鬼胎,仿佛不知何时就会有一场意料不到的政变发动。
但这却并没有影响到朱祁镇豁然开朗的心情。
眼看接见瓦剌使臣的晚宴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一切都在预定的轨道中,朱祁镇总算是有了几天难得的清闲。
不过他虽清闲了,允贤却忙得马不停蹄,或许是春季来临,万物生长之时,本就气候多变,易病易伤,再加上这几日整座宫里都在忙着准备瓦剌的晚宴,一时间日日往御药房跑的宫女太监们竟然一直排到了院门外。
允贤从辰时就一直在御药房跑前跑后,身上的凤袍也早就换成了轻便的宫服,若是不认得的,还只当真是御药房里的医女呢。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拨人,如香刚要去取药材,却发现药柜又空了,不由耸拉下了肩膀,朝允贤嘟嘴道:“娘娘,仓库里的黄连又不够用了,这几日这黄连用起来就跟不要钱似的,也不知道今年春天是怎么了,居然这么多生病的……”
允贤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最新一批药材不是前几天才刚运来吗?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如香手里抱着装药的竹篮轻轻晃了晃,翻了个白眼道:“前阵子说是太医院拿去了不少,可是这宫里明明没有娘娘生病……”
“既然太医院还有剩下的,就再去拿回来便是。等晚些时候我会记得和皇上说的。”她笑了笑,继续低头整理桌子上分好的药材标记,手上一个不小心,装着黑芝麻粉末的纸包在手上一抖,便溅了一脸,她忙抬起袖子想去擦脸,可奈何眼睛睁不开,左右举着袖子却不知该往哪里擦,只是胡乱地在脸上抹。
如香见状忙伸手去帮忙,却被另一只手更快一步将允贤的手拉了下来,将她转过了身来。允贤微微眯起一只眼,只见朱祁镇满面严肃地面对着她,目光专注而认真,一只手托住了她的下巴,一只手拿了帕子仔细地替她擦掉溅进眼睛里的黑芝麻粉末。
他的动作轻柔且小心,像是怕重了一点就要弄疼她,明明只是溅到了普通的黑芝麻粉末,他却仿佛还像那年绷着脸替她擦去脸上滂沱雨水一样,半分也不肯委屈了她。允贤看着他,不禁轻轻笑出声来。
朱祁镇见她笑,不由一愣:“你被迷了眼睛,怎么还笑得这么开心?”
允贤没说话,倒是如香捂着嘴在一旁笑道:“皇上,恕奴婢多嘴,娘娘笑得可不是这黑芝麻粉末,而是皇上您……”
“朕?”朱祁镇更是愣,上下转了一圈眼珠,又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两把,困惑道,“朕怎么了吗?”他本没事,这样一抹却反而把蹭在手上的黑芝麻粉末都蹭到了脸上,瞬间成了张大花脸。
小顺子忍不住在后头急得跺脚:“皇上,皇上……您这可真是……”他是就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指手画脚地冲朱祁镇比手势,朱祁镇皱着眉头看了他半天,才恍然明白允贤是在调戏他,不禁自嘲地哈了一声,扭头看向允贤,突然就伸手捏了一把黑芝麻粉末往她脸上抹去。
允贤被他吓了一跳,忙笑着往后躲,却听丁香在院子里叫道:“如香,快把方子拿过来!这儿人太多了,快过来帮忙!”允贤脚下一顿,忙伸手理了理衣襟,朝朱祁镇正色道:“好啦,别闹了,这几天来看病的人很多,御药房的医女们都忙不过来了……”她捋了捋掉下来的衣袖,朝朱祁镇笑道,“你先自己找地方坐坐吧,我先去忙,晚点再来陪你。”
“哎。”朱祁镇却一把拉住她,“我也可以帮忙啊,我可以跟着你帮忙……”
允贤闻言一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挑眉道:“你……要帮我做什么?”
朱祁镇略微自得地抿唇一笑,昂首挺胸道:“我已经在乾清宫里看了好多天的医书,这御药房里大半的药材我都认得……”他还没说完,却见允贤随手举起一样药材来,笑着看他:“好,那你说,这是什么?”
朱祁镇没料到她会如此爽快地就突然袭击,愣了一下才犹豫道:“这……这是人参……”见允贤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忙补充道,“是人参叶!”
“那这个呢?”
“是五倍子!”
“这个?”
“这是……这也是人参?”见允贤又拿了一样长得差不多的药材举到他面前,朱祁镇不禁有点懵了,“高丽参?人参须?“
允贤抿着唇无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摇头道:“是‘红参须’!”这么简单的药材名都记不住,还好意思说自己看了许多天的医书?“见朱祁镇满脸尴尬,不禁莞尔一笑,将那株红参须塞到他手里道,柔声道,“你呀,完全没有一点医学知识,只靠死记硬背地光看书是没用的。你以后没事呢,就多往御药房跑跑,这里的医女们都可以教你如何分辨药材,看得久了,不用背也就记得了!”
朱祁镇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还枉费了自己看了那么久的医书,讪讪地在自己头上敲了一拳:怎么就这么笨呢?
还是小顺子在一旁圆道:“皇上,娘娘也许是想多跟您呆一会儿,又心疼您自个儿在乾清宫看书太枯燥,这才让您到御药房来呢!”
朱祁镇脸上立马浮起一丝笑容,伸手扶了小顺子一把,低声道:“还是你小子会说话。”
来看病的人直到酉时才慢慢散去,这时天色已近昏暗,医女们接连忙了几天,也就只有这么一会儿才得以真正的放松,个个伸着懒腰从院子里围聚进来,有说有笑地整理剩下的东西。
允贤正在院子里收拾没用完的药材,朱祁镇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听她不时地一指哪里,便照着去认那药材,再原样放回去。
黄昏的暮色虽淡,照在那里的两个人身上,平白生出些灿烂的颜色来,仿佛他们本就该是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