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一经散下,便听宫道上传来一路慨叹,不时有大臣边摇头边摆手,汪国公一案,可算是戳中了他们的心头病。
“忠国公!”走下奉天殿前的白玉石阶,徐有贞猛地拉住石亨,脸色郁郁道,“徐某已经照你的吩咐做了。你总可以将徐某的夫人放了吧?!”
石亨仰头负手一笑,闲闲道:“徐大人请放心,令夫人想必此刻已经平安回到府里了——”他说罢,低头朝徐有贞莫名一笑,道:“徐大人,你难道看不出,你虽受石某威胁才指认了汪国公,但皇上的表情是什么样,想必你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摇头晃脑地伸手摸了摸嘴边的胡须,嘲讽道,“咱们这位皇上,自从瓦剌回宫后,可是野心勃勃,等到除掉汪国公,恐怕很快就要……”他却没再说下去,径自大步向前,出了宫门,徒留徐有贞一人独自站在原地,转身望向大开的奉天殿门,心头逐渐升起一丝不安。
“皇上。”小顺子拿了一件大氅轻轻披在朱祁镇肩上,恭声道,“清晨风大,皇上还要保重龙体。”
朱祁镇漠然负手站在奉天殿前,望着殿下散开多半的朝臣,眼神透出微微冷意。他身居高位,是这天下的君主,但即便是君主,也多有无可奈何之事。如今汪国公未除,又有石亨在后……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曹吉祥近来怎么样?”
小顺子低了低头,犹豫道:“奴才并未听说曹大人在司礼监出过什么事,那边的消息向来只由十二监负责,皇上若是想知道,奴才可召了十二监的太监统领近身一问……”
朱祁镇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不必了,近来还有用得着司礼监的地方,就由他快活几天,等朕处置了汪国公,再行商量吧。”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紫禁城的重重宫墙,慢慢转身向外走,却听小顺子在身后低声道:“皇上,于大人走前,曾给了小顺子一封手信,托小顺子向皇上转达两件事——”
朱祁镇的脚步一顿,微微侧头道:“于东阳?他为何不自己向朕禀报?”
小顺子恭声道:“当时朝上尚有官员逗留,于大人似不便明说,又来不及等众人散去,才匆匆转达了奴才……至于原由,奴才揣摩于大人的话,似乎是于夫人忽得重病,于大人才急于出宫……”便见朱祁镇紧皱的眉头松了松,沉默片刻,沉沉道,“你且先说说看。”
小顺子便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信,恭敬举到朱祁镇面前,躬身道:“于大人说,其一乃是皇上回京时吩咐杭大人追查的颍州官员一事,已有眉目。案情俱写在信内,只因杭大人途中遭到蒙面人围堵,耽搁了时间,此刻正在路上——”
朱祁镇一手接过手书,不由忧声道:“既然遭到围堵,杭大人可有负伤?”
“这……奴才不知……”小顺子顿了顿,又道,“这第二桩事,乃是有关瓦剌觐见之事,于大人说,原本与瓦剌约定入春之后正式安排觐见,却不知为何,瓦剌可汗也先率先行部队已只身进入大明地界,此时应当已快到城门下了……”
“什么?”朱祁镇猛地转身,拧眉沉目道,“守关的那些官兵,居然就这么放也先进来了吗?!”
小顺子见他惊怒,一时也不敢插话,只垂首道:“于大人只说,也先是着常服进京的,许是乔装打扮,混过了守城军……他已派人严密监视也先的行踪,具体事宜他明日会亲自进宫向皇上禀报。”
朱祁镇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眼道:“朕知道了,回乾清宫吧。”他转身走出两步,又歪头笑道,“不,还是去御药房吧……你瞧,朕才大半天没见到允贤,不知为何,竟然很是想念她……”
小顺子跟在身后,不由捂嘴笑道:“皇上也只有在提到谭娘子的时候,才会这样开心。”
朱祁镇撇嘴一笑,正要问长寿殿的事,却见如香慌慌张张从殿下跑上来,一见到朱祁镇,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谭娘子……谭娘子方才……”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刻跪在地上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朱祁镇一听到允贤的名字,忙不由分说弯腰拉住了如香:“允贤怎么了?她受伤了?”
如香跪在地上,只是涨得脸通红,喘了好半天气,才结结巴巴道:“方才谭娘子在御药房教习医女,忽然有人来请谭娘子过去……奴婢初时只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娘娘,便没在意,谁知道后来一问,竟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宫女,奴婢怕谭娘子出事,这才……”
不等她说完,朱祁镇的脸色已经如乌云盖顶,他微微咬紧了牙,望向仁寿宫的方向,一甩衣袍,转身就大步往外走去:”小顺子,传朕的旨意,你赶快着人先去仁寿宫外守着,若是宫内有任何不对劲,就立即闯进去!朕这就赶过去,看谁敢动允贤一根汗毛!“
便听小顺子在身后切切道:“皇上莫急,太后娘娘这些年颐养天年,心性也比往年好了许多,兴许只是见一见谭娘子……“
朱祁镇拧眉看他一眼,寒声道:“朕知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还不赶快去!”
“是,皇上!“小顺子见他脸色阴沉,忙领了旨匆匆退下。
朱祁镇在原地静默片刻,右手在腰间微微握紧,眉头皱了又松开,转身大步向着仁寿宫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