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奉天殿上。
初升的太阳逐渐照亮了整片大地,日光折射过殿檐上高耸的四角雕像,沿着敞开的殿门洋洋洒洒地照进殿内,将大片的黑色大理石地砖照得闪闪发亮。
朱祁镇端坐在殿上,手里捏住一份折子,轻轻抵在下巴上,望着堂下的一片寂静,眉头皱得很紧:“眼看马上就要开春了,每年春季正是潮汛泛滥之时,朕深恐除了郑州,还会有其他潮汛区也相继遭难。因此欲往各地潮汛区派遣官员巡视属地。这事向来是吏部来管,但如今李侍郎卧病在府,吏部尚书之位又尚且空缺,不知各位爱卿有何看法?”
“皇上,臣认为,可从六部其他部门抽调人员先行代吏部官职。”一人拱手出列,向前两步道,“今年的春闱马上就要开始,待到春闱结束,便可增派新任官员前往各地探查,也正可考验一下那些新人的处事之力。”
“皇上,臣有异议——”徐有贞闻言忙出列道,“春汛乃是大事,往年各地劳民伤财俱为数不小,若是交给新人去办,难免疏漏!倒不如从老官员中先行分派,等春闱过后再使新人填补官职空缺……”
石亨冷哼一声,眼角斜了斜徐有贞:“你说的倒是轻松,可不知这满朝文武,有几个人愿意去揽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如今汪国公闭门在家,放眼望去,这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压过他的官位去,一时间春风得意,说话也越来越放肆。
朱祁镇脸色微沉,冷冷看了一眼石亨:“忠国公,朕知道你的意思,但朝堂之上,朕尚且在这儿,又岂容你如此放肆?”他微微垂目扫过堂下众臣,温声道,“朕思前想后,觉得两位大人说得都有理。各位大人都年事已高,奔波在外,朕也于心不忍……若是吏部的王翱未辞官,朕倒是属意由他去奔波,只是……”
便听徐有贞立马附议道:“皇上,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当不必拘泥于官位形势,臣认为,不如召王大人回宫,此人往年也曾负责春汛之事,比起臣等,当更有经验啊!”
“是啊是啊,不如就召王大人回来……”
“臣附议,想必王大人定能办好此事……”
朝堂下顿时开始交头接耳,议论声响成一片。朱祁镇高坐殿上,冷眼望着堂下那些议论纷纷的老臣,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他自然知道这些老臣心里怎么想。不过是谁也不愿意接这个丧门事儿,这才由着别人互相推,只要不推到自己身上总是好的。
不过王翱乃是忠臣一派,若是汪国公在此,恐怕他宁愿自己派人去也不会放任王翱重新被任用……
见堂下讨论的差不多,朱祁镇转头朝李贤微微颔首,便听李贤带头大声道:“臣附议,召回王大人,全力负责春汛一事!”他话音落下,便听满朝文武皆出列拱手道:”臣等附议——“
朱祁镇微微一笑,抬手正色道:“既然众卿家共同附议,那便这么定了,就由李大人替朕前往冀州,会同王大人共同负责此次春汛安排,务必尽快查明各地春汛情况!”他顿了顿,又道,“但郑州灾况已日渐严重,当务之急是立刻安排拨款赈灾——”他遂看向李贤,面色凝重道,“所以李卿,你的时间所剩不多,朕会先派专人去冀州宣旨,令他先行前往郑州安抚民心。你务必随后赶到,与王大人完成交接之事,你可记住了?”
李贤闻言,会心一笑,拱手道:“臣定当切记!”
却听朱祁镇又转而道:“此事虽了,朕近日来却仍有诸多事十分烦恼。”他话锋一转,从小顺子手里又接过一本折子,转头望向石亨,似笑非笑道,“石大人,这本折子,想必你不会陌生吧?”
石亨抬头张望了片刻,拱手道:“臣认得,此乃臣日前呈上有关吏部私自刑讯官匪案的案情折子——”
朱祁镇举起那折子,沉声道:“此折子里所写内容,可经查实?你可知道,汪国公身有爵位,又是朝中大臣,若是你所言有虚,就是污蔑朝廷重臣的大罪!”
石亨闻言两眼一睁,啪的一声跪倒在地:“臣岂敢——此折子内的内容全部属实,臣无一字一句修改污蔑!徐大人与臣共同探查,可为臣作保——”他扭头看向徐有贞,嘴角轻轻勾了一勾,便见徐有贞脸色变了变,似在犹豫什么,但仍旧躬身跪道:“臣——可为忠国公作保……此案经查实,涉案官员多达数十人,皆朝中五品或以下属地官员,其党系所属……汪国公一派……李侍郎家的小公子被刑讯一事,也由刑部与臣等对照供词,确认判案的吏部官员乃是汪国公一派的党羽……”
“皇上——”一听徐有贞和石亨二人共同证言,朝上不由开始嘈杂,立即便有不少人纷纷下跪道:“此事事关重大,汪国公尚被拘禁府中,此时裁决案情,是不是……”
朱祁镇微微冷笑,举着折子道:“汪国公人尚在府中,也有本事犯下这么大的事,着实是难为他了!此案关系重大,朕自然不会听信一家之言。”他转头看向徐、石二人,沉声道,“你二人负责此案,一应人证物证,可已齐全?”
徐有贞伏跪道:“已全部押入大牢,由刑部暂时收管。”
朱祁镇略点头道:“如此,便按刑部的规矩,立即审问相关人等,尽快查实事情真相!”他又望向跪了一地的汪国公党羽,温声道,“各位大人,这下可以放心了,朕定不会冤枉了汪国公。不过……”他忽然脸色一沉,目光炯炯,扫视堂下,厉声道,“若一旦查实此案系汪国公所为,朕,决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