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还未大亮,乾清宫内却已是一片紧张气氛。
朱祁镇面沉如水,端坐在王座上,右手一下一下敲在椅侧。他的眉头皱得很紧,望向汪国公的眼神带着微微冷意:“汪相,你倒是说说看,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汪瑛伏身跪在殿下,双手伏地道:“臣——无奏!”
“哦?”朱祁镇冷哼一声,唇边笑意更深,“朕离宫修养这段时间,你不是把朕的内宫情况摸得很清楚么?听说连朕几时宠幸过几个妃子,你都证据确凿了?”
汪瑛一把伏倒在地,连声直呼:“臣——不敢。”他也不辩驳,只是一直沉默。他混迹官场数十年,什么样的局势适合做什么事,他向来最是清楚。如今于东阳和李贤一致对外,目的不过为了扳倒他,他又怎能让他们如意?
汪瑛听着皇帝在上面大发雷霆,却只是把身子伏得更低:“皇上——臣纵有千错万错,也只错在对皇上太过忠心啊!”
“皇上尚未置一词,太子便执退位诏书单独临朝,于其一,礼法不合;于其二,孝义不合。更何况,皇上尚健在,太子殿下手里却握着皇上的遗诏——臣一时间心有戚戚,担忧皇上龙体安危,这才与众臣联名上书,以期正太子之清誉啊!”
朱祁镇狠狠一拍桌面,大步走下龙座:“汪瑛啊汪瑛,你勾结众臣,无视朕之旨意,私纵吴太妃潜逃出宫,另加逼宫太子,又阻拦朕封后!你当真以为,朕治不了你吗?!”
汪瑛闻言满面惶恐,伏跪在地道:“臣——实在不敢当皇上所言之罪啊!”他此言一出,后面几个大臣立即齐齐跪倒在地,高声道:“请皇上明察,汪大人实在冤枉啊——”
于东阳与李贤自跪在另一侧,闻言,于东阳忍不住转身看向汪瑛:“汪大人,于某虽不能辩驳其他事您是否有罪。但当日奉天殿上,您手持遗诏,集众大臣一起逼太子以死谢罪,可有一丝一毫想到太子的无辜?如今皇上平安回宫,您不仅不在府里闭门思过,甚至公然阻拦皇上御驾,这些可都是臣亲眼所见之事实!”
“哼!”汪瑛扭头看了于东阳一眼,脸上笑容微微抽了一抽,“于大人此言差矣!老臣手持遗诏逼宫太子?你当日也在朝上,又如何见老臣逼迫太子了?更何况,你还口口声声指责我携众臣共同逼迫太子!难道这满朝文武,竟都会听我汪瑛的话不成?!”他转向朱祁镇,一字一句铿锵道,“臣,不过是担心皇上安危,才出此下策,想让太子殿下即刻请皇上上朝,各位同袍之心,亦与臣相同!今日之举,更是一心为皇上着想。昔日那杭氏妖女在侧,曾舌战群臣,斥驳大殿时,何等混淆视听,祸乱纲纪!这等妖妃恶妇,又怎能继续留在皇上身边?!”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忽然望向于东阳扬声道,“反倒是于大人,你明知太子握有遗诏而不宣,明知皇上欲携妖妃入宫而不问——老臣倒想问问,于大人你怀的是什么心思?莫非于大人是想借着太子之势,将皇上除掉,好扶太子登基,自己来做国相么?!”
“你——”于东阳被他一席话气得脸色发白,伸手直指着他,一口接一口喘着气。若不是李贤在身后扶着他,怕是会一口老血吐出来。
“就是说啊,手持遗诏竟秘而不宣……”
“于大人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能放着那妖女不管……”
“我看汪大人就是被冤枉的……”
这时跪在汪瑛身后的众大臣,也不禁开始嘀嘀咕咕。一时间,整座乾清宫里乱成一团。
朱祁镇的目光缓缓扫过众大臣,不由盛怒:“都给朕闭嘴!”他径直走到汪瑛身边,从桌案上甩下一卷巾帛,寒声道,“汪相,太子一事,朕姑且不与你算,你自己看看,这是吴太妃亲手画押的认罪诏书,上面还有你加盖私印的私兵调度信!难道,这也是朕诬陷你的吗?!”
汪瑛伸手慢慢将那卷巾帛拿到手里,细细看了半晌,微微眯眼道:“皇上,借私兵一事,臣确有罪!”他手握着那巾帛,哀声道,“臣与吴太妃毕竟多年姻亲,她苦苦哀求臣,说她欲舍弃太妃身份,重回郕州,求臣借她私兵以自保,臣虽明知她此举有罪,但终究可怜她在深宫孤身一人,想着不过是几十人,量她也惹不出大事,无奈之下才答应。怎料她竟如此糊涂,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谋害圣上,置臣于不义啊!”
朱祁镇连道几声“好”,慢慢蹲下身与汪瑛对视:“总算也有你肯认的罪了。这么说,豢养私兵一事,你也该不会否认了吧?”他微微冷笑,起身用力一挥袖,冷冷道,“来人,拟旨!”
“汪瑛为相,目无法纪,以下犯上,豢养私兵于内在先,私纵太妃潜逃出宫,伤朕龙体在后!朕念其早年辅国有功,对其罪行从轻处罚。即日起,降职仍为汪国公,停俸三年,府内私兵一律充入军营,由兵部分派各地县衙。汪国公府,着人日夜看守,无朕旨意,群臣不得探视,以防打扰国公清修思过!”
汪瑛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伏身跪道:“臣——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