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夜深人静,城门处动静虽大,却并未惊醒整座京城,只有附近几户人家渐次点了灯,官道上依旧只有零落的灯笼微微闪着光。
允贤人坐在马上,身子却僵得笔直。背后的几百神骑营简直让她如坐针毡,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朱祁镇两手轻轻环着她,见她紧紧抿着唇,似乎很是紧张,不由失笑:“这马走得这么慢,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允贤回头瞪他一眼,满面严肃:“本以为只我们静悄悄回宫,现在却弄出这么大阵仗。你再如何为我辩驳,我毕竟就是杭氏,若是汪国公真的查出真相,只怕你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朱祁镇哈哈大笑,下巴枕着一只胳膊大咧咧架在她肩上:“汪瑛那老家伙老奸巨猾,我既然要带你回来,自然是要做足了准备。”他笑着,笑容却慢慢淡下来,一只手环住允贤的脖颈,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时我不能守在你身边,才让汪美麟几次三番害了你,如今我既然在你身边,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一分一毫。”
他的呼吸轻而沉,在她脸颊留下微暖的温度。允贤心头一痛,却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纵然往事纷迭而来,记忆再沉重,又怎么比得过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马行至午门,朱祁镇自让神骑营各归各部,他则一扬马鞭,策马直穿过午门到了奉天殿前。
虽是深夜,奉天殿内却亮着堂皇灯火,见深身上冕服未换,正在奉天殿下来回踱步,急得跟在身后的小太监直叹气。乍听黑夜中传来一声马的长鸣声,他立马拎起衣角向前跑去,正见朱祁镇抱着允贤策马而来,不由微惊:“父皇,你怎能这样……策着马在宫里跑……”凡入宫者,最多至各四门,必须下马经过盘查才可步行入宫,即便是皇帝,这般也未免太过任性了。
被见深这样当面撞见,朱祁镇也有些尴尬,总不能说是自己一时玩心四起,便小小任性了一回。他干笑两声,忙转移话题:“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见深苦着脸瞥了他一眼,闷声道:“子时都过了!儿臣是听闻父皇今夜会到,所以一早便在殿前等着。”说着忍不住转头看了跟在身后的允贤一眼,压低声音道,“父皇,儿臣刚过收到消息,说汪国公那老家伙从府里跑出去了,他可是去见父皇您了?”
朱祁镇微微点头道:“他倒好大的胆子,这件事明日早朝我自会处理,你先去歇息吧。”说完不顾见深仍在不停地打量允贤,转身牵着仍坐在马上的允贤,踏着马慢慢离开。
“太子殿下……”见深身后的小太监忍不住低声叫道,“太子殿下,皇上已经走远了,您就别再看了……”见深被他这么一叫,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望了他们一路,忙转身匆匆往回走,却不知为何,全然没有了初见父皇时的欣喜之情。
朱祁镇牵着马沿宫墙慢慢走过去,今夜月色正好,宫墙虽高,允贤坐在马上却正看见一片澄墨天空,她微微仰头,饶有兴致地一路望过去。
朱祁镇在马下望着她笑:“你这样一路仰着头去,等到了万安宫,你的脖子也该断了。”
允贤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角微微弯起:“我们这是,要去万安宫?”
“是啊。”朱祁镇摇头笑了笑,伸手牵住她的一只手,“你在宫外这么多年,宫里有些人,你也一定很想见吧?”他转头深深看她一眼,径自牵着马往前走,声音低而沉,顺着风慢慢飘散在她耳边,“自朕复位后,无一日不想着你曾经在宫里的那些时光。这些年来,朕一直保留着万安宫和御药房,丁香、如香她们也一直留在那里,只做些清扫整理工作。朕往日闲暇时,也常常去万安宫坐坐。那里你的每一样东西都原封不动,包括桌上的医书,还有架子上的草稿……”他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想来这些年朕真的是无所建树,整日里一颗心思居然都放在了你身上。”
允贤脸上的笑容慢慢凝结,仿佛凝成了一抹悲伤的弧度。是啊,这么多年了。
他在宫中思而不得,她在宫外,又何尝不是睹物思人。指尖传来他手掌冰凉的温度,虽是冬末春初,却还是很冷。
允贤心上一痛,微微用力握紧了他的掌心:“郑齐,我回来了。我在这儿,就不会再走了。”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一字一句响在他耳边。
朱祁镇微微笑起,回头看了看她,加快步子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