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驶近城门时,天色已经大黑。窗外暮色深深,只有风声吹动枝叶的动静飒飒作响。
允贤撩开车帘向外张望几眼:“这个时辰,城门应该已经关了吧?我看前面都没人站岗……”
“不必担心,见深回京时我已嘱咐过他,这几日都由你爹守城。算算时日,前几日发出的飞鸽传书也该到了。”说话间,马车已慢慢停下来,只听车下一人略带试探道:“车内坐的可是贤儿?”允贤一愣,知道父亲是怕认错车驾,泄露身份,忙转头看向朱祁镇,见他点头,便道,“正是贤儿。”便听车外城门开启之声沉沉,杭钢甲胄铿锵,躬身伏道:“臣杭钢,叩见皇上!”
朱祁镇翻身下车,一把扶住杭钢:“杭大人不必多礼,你如今本是闲职在身,这几日劳你守城,已是拖累你了。”说罢转身掀开车帘,一手扶住允贤下车,“这一路马车颠簸,允贤似乎不太舒服,杭大人正可接她回家小住几日,等我把宫中之事安排好,再接允贤入宫。”
杭钢正要谢恩,却听允贤凝声道:“郑齐,我要和你一同进宫。”她看一眼杭钢,又望向城门的方向,只觉心头沉重,竟似喘不过气来:“我身份敏感,又曾受加封,这次进宫,料定那些文武百官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如果什么也不做只是待在宫外,我怕……”她虽皱着眉,眼神却很坚定,“无论如何,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朱祁镇犹豫片刻,还是微微握紧了她的手:“那就请杭大人先行通知于、李几位大人,我即刻便与允贤进宫。”
杭钢领旨上马,正要离开,却听朱祁镇忽然在身后道:“杭大人,还有一事,过几日,你另外派几个人往江浙一带调查一下各地官员的任职及官饷状况,若是没有头绪,可从那日找允贤看诊的那名员外开始。我记得,那位大人应是从颍州而来,身边有个小厮叫田来。”
允贤蓦然抬头看他:“你是觉得……”
朱祁镇微微一笑,勾唇道:“不过一介员外,一出手就是一锭元宝,家产居然比当朝官员还多,岂不奇怪?你既然治好了他的病,让他再掏点油水出来,也不算对不住他。”
杭钢点头,自马上拱手道:“臣立即着人去办。”他想了想,又道,“太子殿下前几日以私逃之罪已将吴太妃收押,只不过汪国公拉拢群臣,拒不承认私助吴太妃之事,太子殿下只得先命他闭门思过,待皇上回宫再行定夺。”见朱祁镇点头,自拱手道,“神骑营的将士自会护送皇上回宫,末将便先行……”不料,他话音未落,却听前方官道一阵马踢踏踏之声传来,只片刻的功夫,便有一队人马策马而来,将杭钢及朱祁镇一齐包围起来。
领头一人远远从马上下来,朝朱祁镇拱手一拜,竟是汪国公!
朱祁镇一见汪瑛,脸色顿时一沉,眼神直盯住他道:“汪相,这更深露重的,你领着一队人马前来城门围堵朕,是想干什么?”
汪国公哈哈大笑,伸手捋一捋下巴的长寿须道:“臣久闻皇上病重不起,竟然连遗诏都拟好了!这太子手持退位诏书,咱们却连皇上的面也见不到,若是太子心存不轨,真对皇上做出什么虎狼之事,再一卷遗诏下来,这大明朝可怎么办啊!臣每每想到此,不由心头大急啊……”
“这不才听说皇上玉体安康出城逛逛,臣,便赶来护驾了么!”他说完,一撩衣袍跪地道,“臣日夜不安,唯恐皇上遭遇不测,亲眼见到皇上平安无事,臣等才可放心啊!”
汪国公这一跪下,他身后那几名跟着的大臣也一齐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冷哼一声,却不领汪国公的情:“好一个忧心国主!若朕没记错的话,吴太妃私逃之事未查,太子分明已经命你闭门思过,你却抗旨私自出府,还纠集众大臣于朕面前,难道是想逼朕自裁么?!”
“臣——不敢!”汪国公以头抢地,冷笑道,“皇上回宫,臣等自当恭迎,只是皇上身边的这杭氏妖女,却是万万不能在皇上身边的!”
允贤冷眼看着汪国公,沉默片刻,向前踏出一步,正要开口,却被朱祁镇轻轻握住手:“汪相此言可笑,朕此番病重,早有心思传位于太子,多亏太子体恤,予朕出宫修养。朕因得机缘,偶遇佳人谭氏,心有属意,欲带其回宫,怎么汪相如今位高权重,竟连朕的后宫家事也要干涉了么!”
汪瑛冷笑一声,一手直指允贤:“皇上当真欺我等老眼昏花么?!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杭氏便是当年太医院判谭复后代,原姓即谭!且这妖女形容外貌,都和当年的杭皇后一模一样!天下虽大,何以如此轻易找到两个如此相似之人!何况当年杭皇后为贵妃时,于奉天殿上舌战群臣的模样,老臣可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啊!”
他说的言辞激愤,朱祁镇却目光沉沉:“哦?原来汪相的消息竟然比朕灵通啊,朕怎么不知杭氏原来还与当年的太医院冤案有这么一段渊源?”他自说完,已经理都懒得理汪瑛,只径自牵了允贤的手,朝那帮大臣一字一句道:“众臣之心昭昭,朕心中自有分寸。但谭氏绝非杭氏,更是救朕数次之多。如今钱后去世已久,朕属意娶她为后,谁若再有异议,尽管去查谭氏的身世!但若查证如实,不可再污蔑谭氏,否则休怪朕定你们一个羞辱皇后之罪!”
“皇上——”汪国公伏地哀呼三晌,朱祁镇却已不再理他,接过杭钢手里的马,抱着允贤翻身而上,朝身后一众神骑营将士道:“神骑营众将士听令,随朕摆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