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是白天,屋子里却门窗紧闭,一丝风也透不进。桌上一盏烛台火光幽幽,在扑鼻而来的血腥味里随着不断响起的尖叫声微微晃动着。
那医婆见朱祁镇进来也是吓得手足无措,自古女人生孩子,哪有男人进来的道理?可是看他面色冷沉如冰,又不敢叫他出去,只是呆愣愣地站在床边,却见朱祁镇猛地扭头看着她,沉沉道:“你愣在那儿做什么!若是皇后出了什么事,朕唯你是问!”
那医婆吓得心口直跳,忙低头过来看允贤的状况,手里还端着一碗参汤,朝朱祁镇颤巍巍道:“禀皇上……皇后娘娘昏迷太久,现在身子太虚,这孩子怕是出不来……只能给她灌参汤,强逼着她使力,可这参汤灌进去就被吐出来了,这样下去恐怕……”
朱祁镇也顾不上理她,只是一把接过她手里的参汤,转身趴到床边,一只手轻轻托起允贤的后脑,静静看着她,柔声道:“允贤,允贤,你醒醒,是我啊……”
允贤虽然醒了过来,意识却一直处于半清醒状态,此时双眸半闭着,嘴唇张了许久,才轻轻叫出一声:“元宝……”
她的脸色几近惨白,连嘴唇也白得吓人。只是张着腿软软地躺在那里,浑身都冰凉彻骨,朱祁镇伸手握住她的十指,只觉得触手寒凉,仿佛握着一块寒冰,可她却满脸满身都是冷汗,连十指都在微微发颤。
她的目光淡得像是马上就要散开,却因为不间断的疼痛而眉头紧蹙。朱祁镇轻轻伸手拨开她脸颊濡湿的鬓发,轻声笑道:“是我,我在这儿……”他握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脸侧,只觉得这冰凉像从她指尖也阵阵传进他心里,明明是盛夏的季节,却让他心痛如绞,仿佛置身于腊月寒冬。
他无法言说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心头一阵阵的颤抖,又像曾经眼睁睁看着她渐渐从自己眼里远去时那样无助,那样脆弱。只是紧紧贴着她的手背,连声音也是颤抖的:“允贤,你听着,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你要醒过来,要坚持住……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出世,你还没有见过她……”他说得极低极轻,仿佛是怕声音重了,便要惊吓到她,眼角不自禁地流出两行泪来,他却不自知,只是恍惚地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已经想好了……等孩子出生,我就带你走,什么世事什么天下,我们统统都不管它……我只带着你走,陪你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他说得极认真,仿佛已经出了神,眼里除了她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任何事。没有阴谋、没有朝廷、没有天下、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也没有孩子……
从头到尾,他的整个天下,就只有她而已。
却听允贤忽然轻轻笑起来,仰面大喘了几口气,微微用力扣紧了他的五指:“我会没事的……我一定会没事的……”
朱祁镇深深地望着她,眼神幽深如夜色沉沦:“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他就手端起参汤,轻轻凑近她唇边,“允贤,喝下去,不要停,一口气喝下去,听到没有?”他的语气宠溺得如同诱哄一个年幼的孩子,另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生怕她有一丝不舒服。
允贤微微垂眼望着他,一口一口抿着参汤,直到喝完一碗,她才慢慢躺下身去。良久,便见她忽然皱了皱眉,紧咬牙关,猛地发出一声隐忍的惨呼声。
朱祁镇猛地用力握住她的手,一句一句地柔声道:“允贤,我在这儿,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这隐忍而压抑的惨呼有时反而比放开了的惨叫声更让人脊背生凉,朱祁镇在屋内是如此,程村霞在屋外也是如此。然而此刻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停地在门外转着圈,听着医婆不断重复的“用力,再用力”,紧紧咬牙,祈求上天保佑她们母子平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祁镇只是恍惚地听着那医婆不停地在喊:“用力,再用力……就快了快了,老妇看到孩子的头了……”她叫着叫着,却突然惊叫一声,转头面如死灰地一头跪到地上,哭道:“皇上,娘娘她……娘娘她,她……这孩子怕是生不出来了……”
朱祁镇猛地扭头看她,只觉得一时间生机全无,竟只能呆呆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那医婆一头扑倒在地,不停地扣头道:“娘娘羊水破的太早,胎儿本是先天不足,又耽搁了太久……皇上,现在大人孩子恐怕只能保一个,要是再晚点,恐怕就两个都保不住了……!”
朱祁镇握住允贤的手猛地一松,整个人一下软倒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