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朱祁镇已经渐渐支撑不住。
他虽猜到来刺杀之人定是石亨所派,但这桩刺杀本在他意料之外。或许是这些日子一心扑在治病上,竟然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一桩预谋也没有想到。
而来这里之前,他已经身中一箭,右肩受伤,此时在几十个人围攻之下,纵然有锦衣卫在侧,也渐渐觉得力不从心,生死,恐怕也就是再强撑个片刻罢了。
那群黑衣人已经渐渐将他们逼在包围圈内,朱祁镇一手拄刀在地,单膝跪地,脸上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到了明知要死的一步,他却心里反而平静了。天上的阳光越来越黯淡,似乎是这天就要变了,他竟然清楚地听见风声自耳边划过。恍惚中,似乎有人在耳边轻声叫他,那声音恬淡而柔和,又仿佛带着些昔日的娇憨,合着这风声,轻轻地在叫他:元宝,元宝。
他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微微闭了闭目,伸手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慢慢站起身来:“石亨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若是朕能给你更多,你也能帮朕杀了他么?”
那黑衣人冷笑了两声,只看着他,慢慢道:“可以。”
“只不过是在杀了你之后,我自然会拿了你的钱,再替你杀了他。”
这就是没得谈了。
朱祁镇也跟着微微笑了一笑,握刀的手抖了一下,又慢慢抬起手来:“既然如此,就最后再试一次吧,若是朕输了,这条命就是你们的。”
“皇上……”他身边的一名锦衣卫忍不住急道,“您是我大明国祚根基,怎么能……”
朱祁镇却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凉凉一笑:“那你觉得,朕该怎么做?”他自然想求生,只是选择已不由人了!
那人没说话,仿佛是觉得他十分可笑,眼睫也没眨一下,伸手就是一剑刺向了朱祁镇:“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时间等救兵来吗?”
他的剑极快,朱祁镇身负重伤,手里的刀只挡到一半,终究是再也握不住,两手一颤,那把刀便“叮”的一声掉在地上。
锦衣卫的速度虽快,但到了这时也已经精疲力竭,竟没有挡住那一剑,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剑刺穿朱祁镇的左肩,自己人的攻势已经被周围的黑衣人拦住了。
那人居高临下望着他,仿佛望着一只蝼蚁:“大明皇帝,也不过如此。听说你从前被瓦剌俘虏时,也曾做了一年多的阶下囚……不知道现在这样,比起那时是好还是不好?”
朱祁镇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抬头看着他,半晌,突然猛地一跃而起,一手握住黑衣人手里的剑,五指抓住剑身,就这么反手将剑折了过来!
那人一惊,再要反手,却听巷子那头一阵脚步匆匆,城内的禁军已然赶到。
朱祁镇微微勾唇一笑,脸色苍白,眼底却沉如潭水:“你不让朕等,朕却还是等到了。”援兵来得太快,那人也万分惊讶,一晃神的功夫,朱祁镇已经猛地伸手扣住了那人的咽喉,自己却脚下不稳,不禁向后倒退了两步。
“皇上!”那武将一见朱祁镇,立马调兵将黑衣人团团围住,重重的一个头磕在地上,“鲍明救驾来迟,实在罪该万死!”他分明在向朱祁镇请罪,却又偷偷背身朝后面一挥手,低声怒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些贼人给我拿下!”
那些刺客人数大约有二三十人,原本朱祁镇加上身边的锦衣卫也不过四五人,此战必败。而来的禁军却有二十多人,这样一来,便是双方势均力敌,谁也不用怕谁,更何况朱祁镇手里还捏着那黑衣人头领的要害。
可那些人没等到动手,却见为首那人满眼绝望,盯着鲍明看了一眼,突然一闭眼,大喝一声:“全都走!”
说完低头一咬舌头,竟然就这样自尽了。
朱祁镇先是一愣,再要反应,却见那些黑衣人互看一眼,便一个接一个已经纷纷纵身逃跑。
巷子里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一具黑衣人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朱祁镇面前。他还没从这突然的诡异里反应过来,却见鲍明一把弯腰扯开了黑衣人的面巾,看到他的瞬间,满脸不屑地嗤了一声:“原来是这家伙!”他伸手揉了揉鼻子,不屑道,“这家伙是个出了名的杀手,已经被老子逮好几回了,只是每次都有大人物把他保出去,这才没死在老子手上……”他说着自己就笑起来,满眼得意道,“只是老子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怕被老子抓。还没打就认输,果真是个孬种!”
朱祁镇还没说话,他身边的锦衣卫却忍不住怒喝道:“大胆,你是什么人,也敢在皇上面前自称‘老子’?!”
鲍明这才发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竟然忍不住又说错了话,忙俯身跪下来,满脸讨好地笑道:“皇上恕罪……末将是乡野粗人出身,不会说话,还请皇上饶恕末将则个……”
朱祁镇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也无心跟他眼下算账,只是侧头看了看那黑衣人的尸体,沉沉道:“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即刻吩咐刑部着手调查吧。”
“是,皇上。”朱祁镇身后跟着的锦衣卫拱了拱手,这才抬着那黑衣人的尸体慢慢退开。便听朱祁镇单手捂住了肩膀的伤口,边走边急道:“皇后怎么样了?”
鲍明一愣,闷声道:“末将来的时候碰上那医婆,已经让程大夫领回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他话没说完,朱祁镇已经由走变跑,几乎是疯了一般,闷头往回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