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众大臣的一番激烈争论,赵政方才开口划上句号,道:“朕一直认为同匈奴和亲是我大秦帝国的奇耻大辱,早就该抛弃这所谓的和亲,举全国之力深入大漠草原,与匈奴决一雌雄,此次伏击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稍顿片刻,接着道:“朕记得战国初年,代国只是一个弱小的国家,北边有强胡的侵扰,南边有中原大国的威胁,但因为君臣同仇敌忾,奋勇抗击外侵,匈奴即使远比代国强大,也不敢轻易侵扰代国。”
“如今大秦强盛,海内一统,威名远扬,然而匈奴却侵扰不止,每次与我和亲,不过数年即违背约定,这是为什么呢?”赵政颇为感慨地提高声量,“不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与之坚决一战的缘故吗!”
“和亲是得不来真正的和平的,大家不要再抱有幻想。”赵政的脸色像幽深的古井一样平静,“朕决定从今往后不再与匈奴交好,不灭匈奴,誓不罢休。”
每每越是重大的决策,赵政越是平静如常,而这种平静本身就富有神奇的说服力和号召力。众大臣深有同感。朝廷上下一下子抛弃了永久和亲和平的幻想,对匈奴开战的思想转而坚定起来。
赵政命令御史大夫韩安国组织草拟作战方略后,宣布退朝。
退朝后,赵政在宣室殿单独召见了大行令王恢。
“王大行令,大臣中数你最熟悉边郡和匈奴的情况。”赵政一边给王恢赐座,一边问道,“你觉得哪个地方最合适呢?”
“陛下,埋伏地点是伏击战成败的关键。”王恢半抬着屁股坐下,“微臣以为雁门郡的马邑最为合适。”
“嗯,”赵政点头道,“愿闻其详。”
“陛下,一直以来,我大秦与匈奴争夺的地方不外乎晋北和河套。眼下,我们还勉力控制着晋北和河套的东部。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王恢侃侃而谈,“如果帝国想要扭转当前的不利局面,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真正控制晋北地区,让匈奴不敢再视之如入无人之境。”
晋北,指的是今山西高原北部的大同盆地。河套,指的是今鄂尔多斯高原之北的河套平原。这两个地方为什么一直是秦匈双方争夺的焦点,还得从它们的地缘价值说起。
大同盆地背靠恒山山脉,位于山西高原诸盆地的最北端,从南西向北东展开呈喇叭状,喇叭口正好与蒙古高原的东部相接。在绵延的山脉包围之下,桑干河贯穿其中,使得这里气候温暖、雨量充沛、草木丰盛、风景秀丽。
河套处于阴山以南,包括后套、前套两个盆地型平原的土地。越过阴山山脉,就是蒙古高原的西部。由于有了阴山山脉的屏障,来自北方的风沙被阻挡了下来,使得这块土地同样宽广平整,水源充沛,草木繁茂。
大同盆地和河套平原自古是北方游牧民族最为优良的天然草场。但在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后,无论是北击匈奴,还是对西边的林胡、楼烦用兵,都取得了较大的成功,从而逐步将中原农耕民族扩张到这两个地方。大同盆地和河套平原自然也成为了中原王朝为数不多的优质牧场。
正是因为处于中原王朝与以游牧为生的边缘民族接壤的地方,又是不可多得的膏腴之壤,大同盆地和河套平原这两块千里沃野,不可避免地成为大秦帝国和匈奴相互争夺最为激烈的地方。
虽然大同盆地北部并没有如恒山山脉这样的连续山脉作为屏障,活跃于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可以长驱直入大同盆地。而阴山山脉整体呈断续状,被狼山(即阳山)、阴山、大青山分割成三个部分,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通过这些割裂口进入河套平原,相比起来则要难得多。
但实际情况却是,凭借赵国留下来的长城,大同盆地一直处于大秦的管辖之中。而大多数情况下,游牧民族在河套平原则更具优势。可以说,大同盆地是中原王朝不容有失的前方基地。
庆幸的是,在河套平原的东部,此时的大秦帝国也不是一无所有,还勉强控制着一个突出部——云中郡。当然,阴山上的长城早已形同虚设,匈奴扫荡云中郡往往如入无人之境。
如此看来,局势还不至于坏到哪里去。然而,这种看起来还说得过去的局面,却是几十年来,用十几个宗室之女,加上无数的财帛,受尽屈辱和匈奴人换来的。当然,这与匈奴部落首领没有入主中原的强烈想法,也有较大的关系。
假如有一天,中原王朝能够完全控制河套平原,那么基本可以认为,这一时期的形势对中原王朝更为有利;反之,要是游牧民族入主大同盆地的话,这片黄土之地所蕴含的农业潜力,势必成为其进一步南下,甚至入主中原的本钱。
反击匈奴之前,有必要巩固大同盆地的地位,而伏击则非选择大同盆地不可。王恢接着道:“晋北的地形是一个喇叭花状,喇叭花底有一个地方叫马邑。马邑是晋北最大的城邑,不仅财物富裕,还有帝国最大的养马场,用它来诱使匈奴进来,最合适不过。”
“一旦匈奴人进入,我军只要守住东面的喇叭口,就可以将他们困住。只是喇叭口南北长足有四十里,且无山可依,需要动用大量的兵力。”王恢道,“其余三面,据险防守则容易许多。”
“马邑周边山林密布,就算埋伏再多的士兵,也不容易被发现。”王恢对在马邑打伏击非常有信心,补充道。
将匈奴大军引入晋北腹地,并围而歼之,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设想。以马邑之围,雪耻当年的白登之围,作为反击匈奴的第一战,也具有足够的象征意义。然而,最大的问题是匈奴人会不会进来,为什么要进来?
“马邑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地方,”赵政担忧道,“只是……马邑城在雁门郡的腹地,匈奴人会轻易上当吗?”
“这点微臣觉得陛下无须多虑。”王恢十分肯定地道,“毕竟六十多年来,我们一直处于劣势,甚至委曲求全。而刚刚,我们又为了和亲,送给了匈奴单于一位宗室女。微臣料定匈奴断然想象不到,我们会精心给他们来一个围而歼之。”
“嗯。这倒是。”赵政半叮嘱半命令道,“纵然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匈奴人会对即将到来的反击掉以轻心,但一切还要好生计议,精心安排。”
“陛下尽管放心,”王恢信心十足地道,“一切包在微臣身上。”
“好。”赵政再次点头给予信任,“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了,只需成功。”
“诺!”王恢胸有成竹地领命。
“怕就怕引了进来,不能将他们留住。”赵政耸耸肩,自言自语地感慨道。对多年未对外大打出手的秦军,他心里还是没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