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陈榆晨起晚了,又是踩着点赶到了教室。因为思修是公共课,教室人很多,位置难找。陈榆晨向老师传递了一个表示歉意的眼神,终于在倒数第二排找到了一个空座位坐下了。
旁边的男生完全无意听课的样子,从她坐下到现在,他甚至没有抬过头,一直都在算题。陈榆晨好奇地瞥了一眼,又不免无奈地叹了口气——是高数。
第一节思修课,老师整堂课都在讲大学的概念和作用以及大学生的行为规范,陈榆晨托着腮,颇有怨气地念叨了一句:“什么嘛,这完全就是小学生的思想品德,连高中政治课本的文化生活都不如。”
旁边的男生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话,转过头看她,轻笑了两声,“精辟。”
陈榆晨未料及他还能够在下课之前和她有所交流,想来上课无趣,就想跟他闲聊两句,她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教材,说道:“你是学工科的吧?”
“材料学院的。你肯定是个文科生。”
“为什么?”
“一看就知道。”
陈榆晨想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如此笃定,却也只能笑笑,“你还真猜对了。”
“你们高数是不是很难,听说及格都难?把你的书给我看看。”陈榆晨拿过他手上的高数课本,随手翻了几页,又漫不经心地还给了他。乱七八糟,她心想。
“还好吧,教材上的题目都比较简单。你哪个学院的?不用学高数?”
“上学期学了微积分,入门的那种,这学期没课了。我啊,国际关系学院的。”
“国际关系?是个听起来还比较有意思的专业。”男生合上了教材,似是做好了畅聊的准备,陈榆晨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是准备和我聊到下课吗?”陈榆晨戏谑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你还准备听她讲怎么做一个五好大学生?嗯?”
陈榆晨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憋着笑,“看来你也是听了一些的。你既然说教材题目不难,那你上学期高数多少分?”陈榆晨自知这个问题并不是很礼貌,但问他总觉得无需顾忌。
“刚好满绩。”
“90?”
“嗯哪。那你多少分?”
“我99,但是我学的对你来说是小儿科。”
男生先是竖起了大拇指,又两手轻拍做出鼓掌的姿势,“这也说明那对你来说也是小儿科,算是我见过的数学最好的文科女生了,不错,有前途。”
陈榆晨正想对他说“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文科女生一样”,讲课的老师突然停下来,半开玩笑地说道:“我也知道,我的课堂呢,没有什么高难度的内容,甚至连有难度的内容都没有,但是男女生在我的课堂上打情骂俏倒也还不至于,虽然声音小,但是我眼睛视力很好,你们说是吗?倒数第二排左边的两位同学。”
整个教室的人齐刷刷地看向了陈榆晨和男生,已经有一些人在憋笑了,室友也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陈榆晨,陈榆晨低声对男生嘀咕了一句:“王八蛋,看你干的好事。”
“你...”,男生瞪大眼睛看了陈榆晨一眼,转而又向老师说道:“老师,对不起,是我一直在打扰这位女同学,她不想理我,我一直在烦她。对不起,影响你上课了。”
陈榆晨发誓,这辈子都没有像此刻一般无地自容,耳根都在发烫。老师并没有太过深究,“追求女孩子这种事情,如果课少的话还是下课追比较好。”全班开始哄堂大笑,只有陈榆晨,怎么也笑不出来。
男生没有说话,也并不想再这么引起全班的注意,于是只微笑应付。
“我可是赔上了我的清白在帮你做个听话的五好大学生。”
陈榆晨转过头,没有回话,明明听两句训便可以小事化了,很明显,他在逗她,因为那句王八蛋。陈榆晨突然明白了时刻保持文明和风度的重要性,思修课成了a embarrassing lesson,一个尴尬的教训。
下课铃响后,陈榆晨如获大赦地抓起书包就走了出去,甚至没有听到他的那声“喂!”
上完课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这个时间点是各个食堂人最多的时候,陈榆晨想起刚进大学军训第一天,懵懂无知地一解散便去食堂,排米饭窗口的队伍绕到了楼梯口,连找位置的时候都是守着两个快吃完的人,等他们一起身就占位置,真是一番好景象。陈榆晨没有胃口,走到食堂门口看到排队的人再次却步,低着头就往宿舍楼下超市去了。
“陈榆晨?”
陈榆晨抬头便看见了正拿着一瓶矿泉水的傅少衡——她高中未分班前的同学。
“傅少衡,你不是物理学院的吗?我记得物理学院离这里并不近,你怎么来这买水来了?”
傅少衡说话永远都是轻轻的,“我们体育课在这边的运动场上。”
“哦,”陈榆晨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嗯......那我去超市买东西了。”
“嗯嗯,你去吧。”傅少衡冲她微微一笑,谢羽卿以前总是说,傅少衡永远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笑起来也如四月春光一般温暖无害,好像与这世故毫无关系。这句话,陈榆晨总是信的。
“拜拜。”
“拜拜。”
看见他走了,陈榆晨并没有立即走进超市,而是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我看见傅少衡了,他跟我打了招呼。这还是我在大学里第一次看见他。
她走进超市,随手拿了点干果和手撕面包,付完账就往寝室走,信息通知铃响了,她打开手机,如她所想,是谢羽卿。
谢羽卿: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陈榆晨:没说什么,他上完体育课来超市买瓶水,凑巧碰到我。
谢羽卿:好吧。
陈榆晨:他应该过得好,笑容依旧。
谢羽卿:哈哈哈哈,管他呢。
陈榆晨没有再回复,却是笑了笑,回了宿舍午休。
刚到宿舍,就被室友笑眯眯地看着,陈榆晨不用猜测也知道她们在笑什么,于是无奈地说道:“哎呦,别这么看着我,今天是我和他多说了几句话,然后被老师发现了,我骂了他一句,他才这么整我的。”
“他这叫整你?明明是当着整个教室的人的面说他对你有意思。”
陈榆晨说不清也道不明,嗔怒地看着她们笑了:“诶诶诶,别想多了啊,刚才可把我尴尬坏了。”
她想,一周也就一节思修课能碰到他,像这种无伤大雅的事,过一周就都忘了,何况他们也不是一个学院的,又不会经常见到。
她三个室友——卢蔚然、邢薇薇、张妍,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该午休的午休,该看书的看书,该追剧的追剧去了。
午休的陈榆晨难以入眠,她想起高一刚入学的时候,陈榆晨、谢羽卿、傅少衡被分到了一个学习小组,傅少衡是小组长,那时候陈榆晨不爱听理科课,总是拿谢羽卿的作业抄,谢羽卿虽一心学理,但当时对于所有的课都敷衍了事,于是就基本形成了陈榆晨抄谢羽卿的作业、谢羽卿抄傅少衡的作业的格局,傅少衡一向是乖巧懂事的学生,但是也在陈榆晨和谢羽卿的百般求全下应许了。
傅少衡并不多话,却也并不冷漠,他总是认真地倾听,认真地回复,不多说半句,一切都恰到好处,在陈榆晨看来,他就是典型的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玉是最干净的玉。
可偏偏,一个任性的谢羽卿却喜欢了这块玉整整三年,他不能陪她吵,不能陪她闹,更不用说大笑,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份莫名的喜欢,捆绑了她最好的青春。
暴风未必钟情暴雨,惊雷未必伴随着乌云,自然界都这么多的未必,更何况人间感情。
“那天,我上楼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下楼的他,我们四目相对,我发誓,那是我见过最干净澄澈的一双眼睛,我突然就心动了。”三年前的谢羽卿如是说。
这让陈榆晨想起了岩井俊二《情书》里广为人知的一段话:“像他那样的人,经常眺望远方。那双眼睛总是清澈的,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漂亮的眼睛,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他,才这样觉得吧。”
谢羽卿从那时起,虽然装作和平时一样若无其事,照样去问他要作业,去问他问题,可是她在路上看到他总是会退到一边,对陈榆晨说:“你你你你去跟他打招呼,你打了我再打。”
她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对视而心悸,抓着陈榆晨就是一通疯狂的嚎叫“我好紧张啊我的天,他没看出来吧?他看出来了怎么办?快点告诉我怎么办?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完了我要被发现了,我刚才脸不是很红吧?......”
陈榆晨看到她因为一个男孩子手足无措的神情总是一边做无用的安慰一边哈哈大笑,其实谢羽卿已经算是众多的暗恋者里勇敢的一个,因为,至少还有人知道她的心事与少女情愫,不用沉默,也不必太过卑微。
她一直不明白谢羽卿明明是这样洒脱的性子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谢羽卿总是推着她的肩说:“喂,陈榆晨,你懂什么啊,我害怕,还有,你要是敢抖出去,我一定杀人灭口把你挂到教学楼顶。”
陈榆晨没有数落她见色忘友,只是情不自禁地大笑,觉得陷入感情的谢羽卿真是别扭极了。
“你把我挂到教学楼顶,我变成鬼后给他托梦,告诉他,有人喜欢他,这个人就是——”
还未待陈榆晨说完,谢羽卿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陈榆晨用力挣脱,“就是——”陈榆晨存心逗她,两人你追我赶,闹作一团,互相扯下对方的皮筋,揉散对方的头发,最终四目相对,仰头大笑起来。
陈榆晨就这么回忆着,想到昔日场景又忍不住笑出声,她知道自己午休失败便也只好放弃,打开手机便看到了傅少衡的微信消息,这是分班后两人的第一次聊天记录。
傅少衡:你有谢羽卿的联系方式吗?
陈榆晨满心疑惑地回复:你们高考后没有再联系过吗?
傅少衡回得倒是出乎意料地快:有,不过很少,我们没有电话联系过,她是不是没有带手机去学校?
陈榆晨:不是,她的手机被班主任保管,只有放假才会给她。
想到这儿,陈榆晨又不免一笑,追问他:你要她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傅少衡:以前的班长在班群里搜集大家的电话号码以便联系,似乎是要搞聚会,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回复,我想着也许你会知道,就顺便帮班长一个忙。
陈榆晨本来还存留一丝暧昧的幻想,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自觉无趣,便把谢羽卿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顺便也和他解释:这是她的新号码,平时她就是用这个号码和我联系,因为她学校保安室的电话机需要插卡,所以她办了新卡,也可以发短信,至于她原来的电话号码,你等她放假了自己问吧。
傅少衡:好的,谢谢。
陈榆晨起床穿好衣服,化了淡妆,看着自己及肩的头发,又随手扎了一个高马尾,拿起单肩的帆布包便出了宿舍。
她先去超市买了瓶酸奶,付账的时候听到旁边的两个女同学在议论:“你看到今年校庆的宣传海报了吗?就在宣传栏那边。”
“看到了,真的设计得很好看。”
她付完账,看了一下手表,离上课还有些时候,便往着宣传栏一边走着,学校对于这次校庆很重视,整个宣传栏大半部分都是关于校庆的,宣传海报就在最中间的位置,陈榆晨走近,不知不觉脸上便充满了笑意,这张熟悉的海报,还是她取回来的。
她一下心情愉悦,没有午休的倦意全无,笑着给温雯学姐发了条消息:学姐,看到宣传栏上的校庆海报了吗?就是叶璟川学长设计的那张,没有任何改动。
温雯很快就回了消息:看到了,学姐也发了消息给我,校学生会受到了学校嘉奖,还希望校庆的时候请叶璟川学长也来看看呢。
校园里的木棉花开得正盛,春风来袭,无论是物还是人,都焕发着盎然的生机,勃勃春意,自是如此这般,明媚动人。
她忍不住给谢羽卿发了一条信息:春意如此,只是不得见你。
陈榆晨觉得自己矫情,但是又觉得这样的矫情也有些好玩,随后又补了一句:你以为我在想你吗?真的,我在想你。哈哈哈,看到这条消息的你肯定会很惊讶,我也没有什么大事,日常为你加油。Keep on fighting.
谢羽卿自然没有立即回复,此刻的她,正坐在堆满书的课桌前,同桌正在奋笔疾书,记录着老师所说的每一句话,生怕漏过任何一个重点,教室窗外也刮着风,树叶婆娑,她无暇顾及,听着物理老师对力学题一遍又一遍的讲解,时而用笔帽戳戳自己的脸心,看着错题集上斑斓的注解,忙碌而又充实。
一切都刚刚好,正如这春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