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榆晨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女孩,但是她的奇奇怪怪,大概是大部分人都会经历的。
她曾经觉得高考一定会是学生时代最大的难关,后来她接到了心仪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并且在这所大学里已经学习与生活了一个学期,她又突然觉得,最大的难关,是无法避免的成熟与世故;她曾经觉得爱情一定会是轰轰烈烈的,人一定会和自己最爱的人结婚,为最爱的人生儿育女,可是当她慢慢发现有人为了拥有一个伴侣而参加社团、参加舞会,她又觉得成年人的世界更多的是世俗要求的平淡与制式生活,爱情不过如此;她曾经觉得人一定要往前看,长大才是最后的归宿,课桌、讲台、教室才是最禁锢人的地方,后来当她再也穿不上校服的时候,她又会热泪盈眶:长大本质上就是把自己身上的锁链弄得越来越紧......
但最奇怪的是,她明明敏感多思,又偏偏一副不羁模样;她明明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又偏偏为现实所困;她明明已经甘心平淡,却偏偏遇见一个人打乱了生活。可就是这么多的“奇怪”和“偏偏”,让她觉得自己如此可爱,如此爱人。
陈榆晨还只有18岁,X大大一下学期在读。17岁这年经历高考,脱下校服,定居在了另外一个城市,时间是四年。已经过了一个学期的大学生活没有什么特别,她只参加了两个学生组织——校青协宣传部和院秘书处,每天按时上课、按时吃饭,但从来不按时睡觉、起床,时不时抱怨作业,感叹高中生眼里的大学生活和大学生眼里的大学生活根本不是一个概念。不过,一切平常最好。逐渐没有了热闹,才会习惯生活。
开学第一周的第三天,她正准备下楼去打印资料,电话铃响了。她掏出手机,看到是宣传部文案组组长温雯的电话,竟觉得有点不可置信。陈榆晨在宣传部被分在了文案组和排版组,平日里通过微信、邮箱交接工作就已经很方便,从来不需要打电话。
“喂,学姐。有什么事吗?”
“榆晨,不好意思,你现在有空吗?”学姐的声音总是温温柔柔,陈榆晨却明显听出了些许的急切。
“我上午没有课,现在正要去打印资料,不过我可以下午再打印。”
“好,不是文案组的工作,非常抱歉,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我校学生会的学姐委托我去拿一份海报,是有关校庆的。我原本今天上午有空但是学院突然要开全体学生大会,本来是想叫朋友的,可是她们都有校选课,就突然想到了你。”
“哈哈哈哈没关系啊,我去帮你拿一下吧。你把联系方式和地址发给我就可以了。”今年就是建校一百周年,学校向各院各社团征集校庆宣传海报。
“谢谢,待会我微信发给你,海报设计图本来可以线上发的,可是这位学长很负责,把成品也准备好了,今天上午十点半去他的工作室,他说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地方还可以顺便提点一下。”
陈榆晨一头雾水,学长工作室?提点就不必了,文创这种事陈榆晨不仅做不来,连鉴赏能力都没有。
“榆晨,我们大会快开始了,我就不多说了,你可以在微信上问我,我把联系方式和地址发给你,你直接联系学长也行。”
“好的。”
“真的麻烦了,谢谢哦。”
“没事没事。”
电话挂了之后,陈榆晨便收到了信息。“叶璟川,”陈榆晨小声嘀咕了一句,“说不定是个帅哥呢。”是个帅哥就赚了。
陈榆晨向学姐发来的电话号码发了短信:你好,叶璟川学长。我是陈榆晨,是X大的学生,因为学姐有事,所以今天十点半我会准时赶到代替学姐来取海报。陈榆晨又来回看了几遍自己编辑的短信,发送了出去。然后就看到温雯学姐发来的新信息。
温雯学姐:叶璟川是X大的校友,之前在艺术学院学设计,后来毕业后也直接在X市工作,他和我那个校学生会的学姐是表亲,三十岁左右。听说是校庆二话不说就答应制作海报,也算是有心了。我就知道这么多了。
陈榆晨:哈哈哈知道这么多就够了,他工作室坐公交要半个多小时,我先去了,拿到海报后给你吗?
温雯学姐:直接去歌德楼活动室给家敏学姐就可以,她今天会在那里值班。谢谢了哦。
陈榆晨:好的,不用谢啦。
陈榆晨又仔细看了一眼地址:天南路复兴街道叶璟川工作室,于是坐上了249号公交车。
在听歌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未读短信:好的,学妹。我会直接在前台等你。叶璟川。陈榆晨扬起嘴角,倒还是有点期待这个陌生人。
她很容易就找到了工作室,因为工作室的名字以他命名,并且设计得醒目而不张扬。她朝叶璟川工作室走了过去,刚到门口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除了前台招待顾客的女生,就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陈榆晨不由得打量了几眼,他只穿了一件宽松的针织开衫外套,一条直筒的深色条纹裤子,一双配色简单的运动鞋,倒像是个学生。她走了进去,还是明知故问:“是叶璟川学长吗?我就是发过短信给你的陈榆晨。”
她走近他,叶璟川是值得被人说好看的,不算精致,但眉眼清秀,身材颀长,发型是黑色的日系烫发,整个人的气质是清爽而干净的。如果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对三十岁男人的描述是这般的,陈榆晨绝对会认为这个人在胡说八道。
“陈榆晨?为什么名字里还会有个和姓同音的字?”他的开场白没有回答“是叶璟川学长吗”这个回答,显然他也觉得这个问题根据今天的场面根本不需要回答。
陈榆晨一怔,“哦,啊,嗯......我爸爸姓陈,我妈妈也姓陈,然后我的名字的谐音是‘陈与陈’,只是榆是二声。”陈榆晨自许长得不差,却终究还是不能对一张比较好看的异性的脸正常地说话。
叶璟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飘忽地说了一句:“这个名字的由来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陈榆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就问了一句:“前女友?”问完陈榆晨就在心里开始自责和痛斥自己。
叶璟川轻笑,“女生的感觉总是这么准。”
就在陈榆晨不知道作何回应的时候,叶璟川突然递给她一杯奶茶,他总是眼带笑意,“你们这些小女生应该不喜欢喝咖啡吧,我就买了奶茶,别跟我说你不喝奶茶。”
看着他有点戏谑的笑容,明明是他帮忙,还请别人喝奶茶。陈榆晨接了过去,也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学长真懂女生。我们都还没谢谢你帮忙设计海报呢。”
“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学长’这个称呼倒把我叫年轻了,设计海报只是我力所能及,没什么的。对了,海报你拿去吧,顺便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他说完便去前台小姐那里拿了一张海报过来。
陈榆晨接过去审视了一眼,好久才憋出一句话:“好看!”
叶璟川却是不给面子地大笑起来,“评价中肯。”
陈榆晨觉得窘迫,“我平时也就写写文案,然后排版。这种文创产品我就只能辨别出好不好看了。”
“能辨别出好不好看也不容易,还是谢谢你对我的作品的肯定。”叶浔的笑是干净而自然的,并不含蓄,总是很恰当,也许好看的人一切言行举止都符合常理。
“嗯...不用谢,应该的,应该的。”陈榆晨顺势而为,也算是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窘迫。
“快中午了,你在哪吃饭?”
“我先把海报送回去,应该就在学校食堂吃。”
“X大食堂的饭菜很好吃,尤其是铁板烧,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记得那个窗口的位置,记得那个味道。”叶璟川还真的一副细细品味的表情,陈榆晨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小幅度地弹跳了一下,不免有些激动地说:“我也是!我也最喜欢铁板烧!在一食堂的五号窗口!”
“对,还是一食堂的五号窗口,一直没变!”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笑了,然后叶璟川的手机响了,陈榆晨也意识到自己也该回去了,于是手指着外面向叶璟川示意离开,叶璟川笑着点了点头便接起了电话,陈榆晨只听到了“喂”就已经出了工作室。
陈榆晨坐上公交,戴上耳机,音乐随机播放,“Loving strangers/Loving strangers...”然后她改成了单曲循环。下车的时候便看到了叶璟川的信息:刚才电话来得仓促,来不及好好告别,你到学校了吗?
陈榆晨笑得灿烂,回了一句:小事情啦,我刚到。
叶璟川回得很快:好的。
陈榆晨进校门时,保安检查学生卡,她还朝保安笑了一下,保安叔叔调侃说:“刚恋爱?这么开心。”
陈榆晨蹦蹦跳跳地回了一句:“叔叔你懂太多了。”
陈榆晨交完海报后给温雯学姐发了一条信息:学姐,我领到海报了,已经交给活动室的那位学姐了。海报特别好看。
她又想,早知道刚才不应该只说“好看”的,太苍白了,加一个“特别”多好。
温雯学姐:谢谢榆晨,今天那位学长还友善吗?
陈榆晨:不仅友善,还帅气。
温雯学姐:这份差事不亏了吧?不过改天我请你喝奶茶。
...大家都爱请喝奶茶,奶茶真幸福。
陈榆晨中午去一食堂吃了铁板烧,等候的时候还跟食堂阿姨说:“阿姨,今天遇到一个毕业好久的哥哥,他还记着你的铁板烧呢。”
阿姨憨厚地笑了,“真的吗?改天叫他过来,给我提高业绩。”
“哈哈哈哈好。”陈榆晨端过铁板烧,阿姨可能真的是开心了,多给她加了半勺牛肉汤汁。
食堂的铁板烧有好几种,汤汁有牛肉和鸡肉,有通心面、米饭和米粉铁板烧。
阿姨总是四份一起做,拿着一个锅铲这份翻一下、那份翻一下,动作迅速,虽然时不时会掉出来一些,但陈榆晨有时真心怀疑所有的厨师上辈子一定都是武林高手,不然手法怎么如此精准。
她又思考了一下,不知道叶璟川喜欢吃哪一种铁板烧?
从食堂走出来就接到了谢羽卿的电话,人一旦遇上了一件开心的事,就会遇上第二件、第三件...愉悦的心情是层层叠加的。
“陈陈,吃完饭了吗?”
“刚吃完食堂的铁板烧。”
“你们食堂的铁板烧是不是和外边一样,放鲜肉和蔬菜?”
谢羽卿总是喜欢问关于陈榆晨在大学里的一切事情,包括吃饭、住宿、社交等。
“没那么复杂,食堂比较便宜,就放牛肉或者鸡肉,然后会有西红柿和葱,还有一个只熟半面的鸡蛋。等你过来玩的时候我带你去吃。”
“行啊,也就几个月我又解放了。”
谢羽卿和陈榆晨是同届毕业生,只是高考完后选择了不同的路,谢羽卿没有考上她所心仪的外国语学校,选择了复读,但她是心甘情愿地复读,因为关于复读这个决定,还是她说服她的父母的。
谢羽卿的家境殷实,她的母亲生她的时候已经算是高龄产妇,父母对她极其宠溺,虽未至过分的程度,但给了她充分的成长空间。关于复读,据谢羽卿自己的说法:高四也没有这么可怕,就是晚毕业一年而已,如果这次还没考好我也不会再复读了,我还这么年轻,而且只要我自己放轻松,谁能把压力强加于我?我这样心态好的女孩子,值得拥有好的结果,就像你一样。
就像你一样。陈榆晨高中是出了名的心态好,不是满不在乎,她平常也会质疑重复学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历史选择题的答案总是千变万化、一句不符合题意就可以匆匆带过,但是一到了考试,她上一门的考试无论自我感觉如何都不会影响她下一门的发挥。可能这也是她高考正常甚至有点超常发挥的原因。
“加油啊,谢羽卿。我告诉你,今天上午我碰到了一个学长,毕业好多年的,是设计师,长得好青春阳光,一点都看不出三十岁的样子,我对他印象还蛮好的。”
谢羽卿复读的学校是禁闭式管理,手机被班主任没收、只有放假的时候才会归还,她在三楼读书,门卫室在一楼,她总会挑中午或者下午吃饭的时间到门卫室和陈榆晨通个电话,至于为什么早饭时间不打,是因为陈榆晨那个时间点一般在睡觉。
“真的啊,”谢羽卿在电话那头笑起来,“男人三十一枝花啊,你不会和他有故事吧?”
“呸呸呸,对美的欣赏是人的本能,我们才见过一面,说不定过会就忘了。”陈榆晨嗔怒地说道。
谢羽卿“咦”了一声,“是你的本能吧,别以为我没看过你那副花痴模样。”
两人倒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瞎唠,谢羽卿自嘲说自己数学几次没及格数学老师对她格外关注,老是让她到讲台在黑板上写她的答案,她老是写不对,有点无地自容了。
谢羽卿埋怨物理后面的答题还是大部分空着,不过她又告诉她好消息:她英语又是全班第一,老师用她的作文当范文,她还是全班唯一一个听力全对的。
陈榆晨听着竟有一种自豪之感——这是她最好的朋友,虽然她说的物理等理综科目她都不是很明白,陈榆晨是文科生,对理科缺乏兴趣所以并不上心,连学考物理也只能说是勉强过关。她们文理分科前在同一个班,后来分科后在不同的楼层,谢羽卿经常在晚自修下课后下楼找她玩,以至于陈榆晨同班同学只要看到她在窗外,都不需要她开口,就会叫陈榆晨:“陈榆晨,你朋友又来找你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说笑笑,虽然相隔千里,但还是觉得陪伴如旧。最后也是因为谢羽卿要午休了,陈榆晨才不舍地挂断。只觉得时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