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是三两日过去了,青娍自那日从小河墓地回来,便再也没见过倾戎,她一度认为,他就这么不辞而别了。
她比往日早起,站在长月宫,倚着花窗,眺望着浮生月岛,可她心中却想的是倾戎!
隔了半响,她才打算往月岛去看看。半月湖那个划船的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青娍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她出现。
就在她有些失落的时候,她突然忆起,如今能稍微运功,瞬移术不在话下。她起身,嗖的一下便来到了浮生殿,殿中无人,却十分热乎,青娍走近一看四周的暖炉一直点着。她心中一喜,看来师父还在!可下一刻,脸上又有些担忧,师父何时如此惧怕冷了,莫非是出事了。
她奔走在殿中,想着通过穿廊,应该就是寝宫了。珠帘围绕四方,垂暮而下,若不是早前知道是师父常在此处,她应该会觉得,是自己闯入了女子闺房。
青娍蹙眉,看着那宫殿前的门匾,轻声唤了句:“月宫!”心中升起了不平的意志,“月”到底所含何意!
“师父!我是月戎,你可在里面?”青娍礼貌说着,站在门口迎着身。可惜,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青娍犹豫片刻,还是顶着歉意的表情,往里面去了。
白绸像月光一样,透着些冷冽。整个月宫,偏向清冷。但看着,却令人心中生了仰慕之情,那种圣洁和高雅,像是住了神仙一般。
床是月半形,落在一个圆形的水泊中,水中有雾气,冉冉而生,看着好不真实。
青娍定神,见床榻垂落的墨发,落在水泊中,少许湿了。她上前走近后,才见那个背着身躺着的倾戎,顺着他的耳髪到他的后颈,青娍这才注意到,他此刻没有戴面具。
他是怎样的人,容貌会是怎样呢,如果看见了,会不会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青娍反复在这些问题上,质问自己。却始终没敢,走向另一头去看,她在怕自己看了之后,下一刻的反应。
“咳咳!”
倾戎的咳嗽声,让青娍连着退后了几步,她好不容易站住了脚跟,小心翼翼道:“师父莫怪,月戎唐突了!”
青娍说的时候,便已经踏出脚,往门去。
倾戎抿嘴一笑,一转眼,伸手便将面具戴上,扭头看向青娍:“别!月戎就在那就好!”
青娍抬眼,只见他还是那张蒙着面具的脸,心中有些后悔,刚才没一睹为快,往后恐怕是难有机会了。戴面具的人,不是面容姣好,忌惮被人窥见;那就是面容丑陋,不受人待见,所以眼前的师父,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倾戎一晃眼,就来到了青娍的面前,迎着面,两人各有所思。
“今晚再去一次小河墓地,我找到入口了!”他说话的声音,比常日还要低沉些,甚至有些颤颤巍巍,青娍看着他眼周围,一时觉得苍白许多。他是不是受伤了,青娍看着越发疑惑!这几天,莫非他都是一个人,去小河墓地,寻找线索,所以才——
倾戎盯看着青娍疑惑的神色,漫不经心道:“你那是什么神色,莫非是怕了!”
青娍有些出神,明明不是,他却总是要化解尴尬!
——
天渐渐入夜,倾戎等着青娍用膳后,才带着她赶往小河墓地。
青娍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发现不论吃多少,好像都无法填满空腹感,这种感觉好似从来到楼兰之后,就显得特别,明显。
“月戎这是怎么了?瞧着气色不太好!”倾戎一脸认真说着,看不出有担忧的神情。青娍看着这样的他,不知道怎么回话,之前还十分好奇,他总是这样忽远忽近的,现在青娍压根都不想去猜测。
青娍抬头,仰望着天空,眼睛所到之处,都是漫天星辰,她忽然凝视着其中一颗最亮的星辰,心中想起了空辰君,那日蜃景,古瑶异变不知他是否安然无恙,如果有幸活着,面对已经灭亡的古瑶国,心中岂不是煎熬,若不幸——不!
想到此,青娍立即打住,哪怕是一己私心,她也想他是前者。
青娍将手默默合上,祈祷着!
见状,倾戎有些好奇,好奇她为什么生出了那种表情,为人担忧到,可以祈福聊表心意,莫非是为那个人?倾戎想起,那个与她同出圣书学府,此前还成为她莫大倚靠,古瑶九皇子上官紫宸。
为了他???
倾戎神色暗淡,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嘲笑自己,本因为追寻阿月来到地处,可一见到与阿月与青娍同生了一副面孔,竟然也动了心思,比起那个纯粹喜欢青娍的九皇子,倾戎觉得自己真是差劲许多。
相处久了,倾戎发现,自己一开始来楼兰的目的,都因为月戎变得模糊起来,若是因为月戎和她有着一样的容貌,便断定着月戎就是她,那才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想着,倾戎还是放下了,只当月戎只是个普通人,至于月戎喜欢谁,与谁在一起,他都无权干涉!哪怕她是和她一样的女子!
不灭忍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河道,青娍下意识看向四周,发现这一次竟然不是往小河墓地去的,而是相反的方向。
她这就忍不住发问:“师父莫不是迷了路?”
倾戎见她突然发话,明目的眸子中,全是疑惑。这感觉就像,就像第一次见她模样,他别过脸,伸手触着水面,圣赫兰道的水入夜后,会彻骨的冷,这一冷,他便清醒了许多。他再次抬眼,眉眼只有冷漠。
“那日我与月戎去的墓地,并非正真的皇陵,在楼兰如同小河墓地形制的有大大小小十座,而那日我们去的地方,只是其中一座。”
听闻,青娍只觉风刮来一阵阴凉,心中嘀咕着,害怕!倾戎笑出了声,“怎么,这就怕了,那入皇陵的时候,你岂不是要躲在我身后哭!”
哈啊!青娍皱眉,她是有些害怕,但不至于像师父说的这么胆小如鼠,只是从未与死人照面,想着有些难以适应罢了!
“师父说笑了,月戎只是觉得,楼兰颇为神秘莫测,几百年时间,竟然只更替了三代王朝。而且,关于楼兰的记载,是从第三代主君“苍梧荻邱”入册,前两代主君却没有任何相关的记载,就拿前朝留下的古迹《古城》来说,寥寥几笔,并不能知晓楼兰全貌。”
倾戎没想到,很多时候,他和月戎倒是不谋而合,以往他也生出疑惑,自月戎回到楼兰后,他便领悟了其中真谛。
“月戎!如果前两代楼兰女帝,都是非常杰出的人物,其法力能上九天揽月,与苍天抗衡;其能力可治国安邦,平定九夷八荒;其样貌惊世骇俗,亦可是倾国倾城;这样的女帝,你觉得会引起整个大陆的恐慌吗?”
这——青娍看着自己的师父,一时哑语。没想到,他夸起人来,这么不着边际,却十分有涵养,只是凡人之中,哪有此等杰出人物,除非本就是神,可拥有如此大能力的神仙,又岂会窥见这楼兰女帝之位。
“月戎不信?!”倾戎看着一脸呆滞,却不愿多语的青娍,眼神时不时还透出了质疑。
“一开始我也不敢这么想,只是后来,种种迹象表明,一切只有这个答案可寻!且只能是这个答案,待会我就向月戎证明!”
月如玉盘,刚一出现,便无处不在,所照及的地方,都将黑暗驱除,万物像是醒了一般,都笼罩着一层月色光晕,就连不灭忍也发着银光。
有一种香气,像是被打落了,从渐渐入鼻息的味道,变成了大肆包围,有无形的网逼近,把周围都罩住。青娍看向周围,只觉得眼前十分模糊,她摇了摇头,定神用力看去,却还是如同梦魇一般,看见的事物都是重影。
忽然一声“嗷呜——!”刺破了万般寂静,划过长空的啼叫声,将之前那张无形的网扯破。
青娍心中一紧,看着水面倒映的自己,竟然有去重合水中自己的影子。
倾戎反应迅速,反手就拉她入怀。他小声道:“闭眼!”青娍虽疑惑,但她确实觉得,此时自己好似真不想在用眼睛,她闭着眼,躺在了倾戎怀中。
其间,倾戎一直用单手,与那些邪祟作战。那些看似虚无缥缈的影子,其实隐藏着十分浩大的法力,这种法力十分古老,是苍梧大陆不曾有的一种法术,可倾戎却一点都不陌生,因为这是他传给她的,倾戎下意识看了看怀里的月戎,若说眼前一切都是巧合,那定是说不过了。
他集中身体内所有灵力,汇聚到左手,朝着上空中的圆月盖上一记,这一掌反手遮月,竟然真让苍穹之月,羞缩入了云端,只留出了月半。如今的月色,只能照亮夜空,将周围的云雾显出轮廓,烘托出淡淡的星辰。
没有月光指引,邪祟渐渐失去了方向,他们涌入了远处,直到消失不见。
倾戎低头,正要伸手去触碰青娍的脸,却因刚才强行压制着体内的逆气,如今涌入喉咙,合着一口血扑出。他转头,面具下,他的血流出了下颚。
青娍不知怎么的,在他身旁竟然十分安心,好好的就睡着了,她先是微醺睁开眼,看了看他的反应,见他别过头,嬉戏小舟左右的水,便一个劲起身,坐直了身板。
那白衣上有少许血迹,虽然他用水清洗了一番,青娍还是闻到了一股血腥子味。
“师父!”她叫他这声,十分嗲。倾戎转身,从怀里抽出一张手帕,将修长玉白的手指,挨着擦个遍,方才伸手揉着她的头,顺势还轻轻刮了刮她的小粉鼻,露出轻声笑语:“醒了!”
他这么温柔,声音这么好听,说话虽然都喜欢用大实话,可就是阻碍不了,他自身的魅力。青娍觉得自己,好像入迷了,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第一次就觉得他与众不同。
青娍忽然注意到,他下颚有晶莹的水珠,沿着他顺滑的轮廓下落,一时又对他样子好奇起来。他眸子很亮,有时就像是两颗熟透的大葡萄,偶尔散发着微弱的紫色光芒,他皮肤与自己一般通透雪白,就只是这样,青娍就觉得好吸引她。
“看什么呢?这么仔细!”倾戎说的时候,不由得笑了笑。
青娍实在忍不住,她靠近他几分后,小心呢喃道:“就抱一下,就一下好不好,师父!”她声音出奇的柔,光只是听着,就入了心扉,何况,她还是带着这么羞涩的字句,何况倾戎对她,也是生了情愫,虽掺杂了许多,但这种举动,还是让他莫名欢喜。
他低头,闷着声:“嗯。”
起初,青娍还琢磨了一番,如何抱。可没倾戎像是等不及了,他一把揽着青娍的腰,将她直接带入自己怀中,青娍连着整个人都坐在了他腿上。青娍这才伸手,长吁一口气,抱住了他的窄腰,虽然平日里看着纤瘦高挑,没想到触碰之后,却发现他浑身都有游走的力量,那种力量是常年累月练功所致。
倾戎心中一紧,兴是许久没有抱过女子缘故,竟然有些生疏,他俯身贴近青娍的耳朵,青娍只感觉到一丝热气拂过,然后肩上便搭着倾戎的头。他应该只是简单靠着,并没用力,所以青娍没有什么负担。
远处有萤火向着这边过来,青娍从倾戎肩颈处眺望,伸出手去招揽,其中靠近的一只。
“抱够了!”
他声音嘶哑,却不失温柔。青娍看了看停在自己指间的萤火,笑了笑:“师父你看!”
倾戎扭头,看着她一脸童真笑意,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他手一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散落在四周的萤火,都围绕在青娍身上,有些还引在她襦裙上,看似美轮美奂。
这下,青娍又开心了几个度,她起身绕着裙子,看着那些萤火,喜扫眉梢:“我给师父跳舞吧!算是师父答应我所有的谢礼!”
青娍说的时候,便已经翘起手指,她单脚而立,有翩翩飞舞之意。倾戎一见,揽住了她腰:“你是想为师落水!”青娍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一叶扁舟上,稍有不慎,定是要将船打翻,若不是师父出手及时,那她还真是将谢礼变成了歉意。
“改日,我备好宴席,月戎再为我起舞!今日就免了,我们还要去皇陵!”
青娍将唇抿成一条白线,鼓着腮帮;她不知道,遇到师父前,那个时刻清醒着脑子,三思而后行的自己,如今怎么就这么不靠谱起来。在师父面前,竟落些能力不足的笑柄!好在师父每次都见招拆招,礼数周到,不然她还真没脸跟他同行。
倾戎看了看青娍,心中自是明了。她一开心,便会跳舞表示,她能为自己起舞,已然是莫大荣幸。那日岁首惊鸿舞,他没能在花墙阁内观席,却还是躲在了西楼上,将她的舞看了个全,那时他便想,若有一日,她能为自己一人单独起舞,那他就一直守着她。
当船行使到了一定距离,渐渐靠岸,倾戎温柔道:“月戎到了!”他话音刚落,便伸出手来,青娍枕着他手,从船上下来。
两人朝着前面走了五十里,便又见一堆沙丘,那沙丘上立着许多木桩,木桩上有七圈绳子,七条墓道,还有墓碑上有七条阴纹线,这些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墓地与小河墓地一样形制,若非距离不同,行使的方向也不同,青娍还真以为,又到了那个小河墓地。好在,先前倾戎已经告诉她了,小河墓地有十座,如今只是其中一二。
“月戎觉得这个墓地,有何不同?”倾戎探查了两天,自然是知道结果的,但他还是想,知道青娍所见是如何。
青娍先是看了看头顶,然后又看了看四方,发现此处看出去的位置,和先前的视野是一模一样,那时候她站在墓地碑文前,并没看见其余的墓地,楼兰四处多低平原沙漠水河,除此之外,就是沙丘最高了,站在这样的小山丘看不见,周围的山丘,岂不是很奇怪。
青娍似笑非笑,神情一定,像是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