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赫兰道的尽头,有一座墓地,那墓地建造如同宫殿大小,只是没有宫殿那般繁华,墓地上立着许多高低不齐的木桩,每根木顶端都缠绕着麻绳,青娍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是七圈,还有几根木桩尤为显眼,顶端绑着干枯的牛头。远远看去,十分瘆人。
“这是楼兰先祖的墓碑,也就是月戎的祖辈。楼兰习用土葬法,所以墓碑相比起九州皇陵,自然不怎么美观!”倾戎一边走,一边给青娍解释。
青娍刚到楼兰前,便熟读了不少的楼兰古迹,关于这小河墓地,她倒是知晓些:“这土葬法,恐怕始于上古农耕时期吧!楼兰古国介于蛮荒与九州临界,地居中线,半耕半牧是楼兰古国的特质,祖祖辈辈自是感怀上苍好生之德,对楼兰上下寄予厚望,以归为尘土祈求楼兰福泽万代!”
倾戎转头看向青娍,眉眼中含着笑意道:“只要是书中记载,月戎都铭记于心了?!”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夸奖人的,更像是损人。青娍举目瞻望看向倾戎,发现面具下他那灵动的双眼,此时竟然含着些许笑意,青娍忍不住嘀咕一句:“师父的一双眸子生得真是好看!”她声音小,就显得十分含糊。
倾戎有些没听清,可见天色就要亮开了,便催促道:“月戎随我来!”
他话音刚落,青娍便见那天边有火烧云慢慢在升起,不一会就红了些许。
“师父你看,那是什么?”青娍指着北边渐渐出现的巍峨影子,好奇问道。
倾戎转眼,便见护城河上已经出现了,他想带青娍看的东西。
他盈盈倾身,似有疑惑,盯着有半响才道:“那是蜃景!景远候风,景近候雨;蜃景乃蛟龙之属,能吐气而成楼台城廓,可总归是虚无缥缈!”
青娍上前走向高处,向北眺望,苍苍茫茫一望无际的护城河上,突然出现一座雄伟的皇城。许许多多的宫殿楼台出现在其中,红墙金瓦,楼栋瓦檐,色彩鲜明。为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
青娍仔细瞧着那城中,只觉身临其境,她反问自己,莫非见过此皇城。
那蜃景变幻莫测,景象万千;时而勇士披坚执税,万台奔腾;时而曲苑酒旗飘摇,仕女嬉游;或隐或现,若远即近,巍峨壮观。
一阵大风刮起,青娍用袖子掩面。倾戎一见,挡在了青娍面前,等风过了,他才委身走开。
刚才那若影若现的宫城,如今正爬满了异人,如此怪异的景象,让青娍尤为一愣,正是这一愣,她脑子突然被那血腥的一面惊醒,疾言厉色道:“那是古瑶国的紫极城!”话音刚落,她发现自己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倾戎一见,便猜中了其中一二,他挡在了青娍面前,十分心疼道:“别看了,傻丫头!”
怎么会这么怪异,为什么能看见这样的景象,这些景象是发生过,还是正在发生,古瑶紫极城如今到底是何模样?青娍想着这些,便忍不住想知道,她退身几步,与倾戎拉开了距离,又看向了远处蜃景。
那宫城如今大火弥漫,周围不是尸首就是血迹。后有一场大雨降至,那些尸首有青青的火光,三三五五罗列成行,被一群穿着麻衣的巫巫女士领着前行。
不多时,成千上万的尸首,散落在宫城周围,有的好似还在怀念宫城,倚在宫墙周围,还有些好似生前已经厌倦了宫中,如今正四处散落各处。那些尸首如今只是孤魂野鬼,他们身上都带着,忽隐忽现的蓝色的星火之光,万目漆黑下那些鬼怪凭借大地昏暗,肆意弄出光怪陆离之象。这样的景象,一直延伸到山麓林间。
青娍眨巴着眼睛,眼泪如珠帘滑落,她悲泣道:“古瑶国早已灭亡了!”
她之所以得出结论,是因为蜃景所现,那些尸首带着鬼火,也称磷火。磷火聚集之地,一般都是墓地,墓地死者阴魂不断,鬼魂便会在那里徘徊,如遇阴雨天气,磷火就会跟着人走。
倾戎看着眼前景象,颇有些安慰着她道:“世上神明,妖兽,鬼怪不过是人的另一种常态!”
青娍装作没听见,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她却依稀记得,独闯紫极城那日,遍布的皇城景象;微阳佛照街道两岸,雕梁花砌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四海升平,虽两边有突兀横出的飞檐,挂着高高的商铺招牌,但丝毫不影响,中间空出的官道,以供皇城中来往。城中百姓多则绫罗绸缎,展现着丰衣足食的样貌,好一派欣欣向荣繁荣景象。
入皇城前,她是抱着必死的心,赶往古瑶国。可入城后,她却发现自己心胸太过狭隘,所以面圣的时候,她只求一个公道罢了,而不是将皇城搞得天翻地覆。古瑶陛下晚年虽贪图享乐,可国家却一派盛世繁荣景象。因中戈战乱,他怕牵扯出古瑶,所以主动示好南璃国,此中有一己私心,但往大的方面而言,他借着南璃国为靠山,维护了百姓安乐。
如今古瑶一夜之间幻灭,她却生不出半点陌生情绪,这里曾经是祖母,是外公,是母亲的国与家,祖辈都是忠贞国事之人,青娍知晓国破家亡的道理,所以此事上,她十分维护古瑶国的立场。
“那些斑驳陆离的蜃景,为何能记忆古瑶国灭亡之事?!”青娍定了定神色,看向了倾戎。
倾戎之前是有些拿捏不稳,但在青娍出神之际,他便伸手探了个虚实。没想到,这古瑶国灭亡之事,竟然真的发生在几月前,不过有冥王府介入,事情总归是没这么惨烈。
倾戎没有直接回答青娍的问题,而是走向了一块碑文前,他蹲下身,指了指:“兴许与此处有关!”青娍上前,看了看那些碑文临地处,有七条阴纹线,她有些好奇,木桩上缠绕着七条绳子,墓碑入土刻有七条阴纹线,墓道也是七条线环绕,“七”这个数字,在楼兰到底含有什么意义?
见她屏息凝神,冥思苦想,倾戎没想过去干扰她。
他细细琢磨着,此前帝羲留他在此处,也是为了解开这“七”的含义,他困顿了许久,如今倒是有了些眉目。
青娍再次抬头时,天已经亮开了,之前所见的海市蜃楼,如今虚无缥缈。但她心中落下的印记,恐怕是再也消除不了。她如今算是见识了,远离神界之后。人界展现的各种奇异之景,让她也伤神费脑。
——
圣赫兰道的不灭忍,静谧了一个晚上,如今姹紫嫣红,各色奇异。日出的光芒,洒落在墓碑前,倒映出各种萧条影子。
倾戎视线一直落在青娍身上,如今他终于出声:“月戎可是猜出一二!?”青娍神色微弹,看向了倾戎,颇有些淘气道:“我想先听师父的!”
倾戎见她目光清澈,修长的睫毛上,还有些水珠,看上去十分动人。不过两人此处所在之地是陵地,倾戎觉得生出这样的夸赞,有些不太礼貌!
“楼兰皇室的陵墓,刻意远离苍梧城建造,其实对外暗藏杀机。”青娍一听,有些愣了,但却没打断倾戎的话。他指着前方,也就是之前出现蜃景的方向道:“你看,楼兰有一条护城河围绕,这条护城河处于沙漠腹地,因气候变化原因,容易出现蜃景迷惑来往沙漠的行者,若非是楼兰自己人,便容易迷失方向。以此来看,小河墓地绝不让外界来打扰楼兰,历代主君女皇守护着楼兰生死攸关!”
青娍有过一丝诧异之色,她突然意识到,来楼兰之后,除了师父以外,便再也没见过男子。莫非楼兰是个女儿国,但父君又是怎么回事?青娍总觉得,楼兰是一个十分神秘,又无从说起的一个国家,里面看似简单,又显出复杂,层层叠影困顿其中。
“师父!能否把你知晓的楼兰,全全告知于我,徒儿真的十分好奇!”
青娍说的时候,一脸认真,生怕错过了他一丝隐藏的拒绝之意,她想要他完完全全相信自己,以及心甘情愿帮自己解答楼兰所有疑惑。
倾戎点了点头,低眉顺目看向碑文,愁眉不展道:“其实,对于楼兰的疑惑,为师不比月戎少!只是近日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所以带月戎来求证。”
青娍有些纳闷,此前他神色活现说着楼兰的一切,莫非只是装给自己看,或是自己太高估他了。
“师父证实了?!”
见青娍怒形于色,倾戎摇了摇头。却在下一刻,他俯下身贴在青娍耳边道:“七宗秘境!需要楼兰统治者的鲜血,开启!不知道,月戎可以吗?”
一样温柔的声音,没有半点轻浮,却让人耳朵发热,青娍有些生气,怒视着他...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贴这么近。
“七宗秘境,是七的含义?”青娍有些不确定问着,倾戎见她反应,太过平淡,莫非是不知其中缘由。
“月戎可知,能开启秘境的人,非神者孰无常者?”
青娍看向了碑文上的阴文线,那凹槽的石刻红线,好似真的确有其事。秘境如果开启,那便证明自己,真的不是凡人,若是不能开启,那么就解不开楼兰的秘密。
青娍幡然之间醒悟,十分疑惑看向倾戎道:“这便是我父君留师父在此处的原因,可是比起楼兰,我更好奇师父的事,以师父的能力,出入楼兰轻松自如,如今降贵,是窥见七宗秘境的事吗?”
因为面具的缘故,只要倾戎不发声,青娍很难知道他的想法。但这并不阻碍,青娍想要一点一点了解他。这是她第一次,对人生了好奇,所以想要知道他的更多事。
倾戎犹豫半刻,他来此处的目的,自然是因为眼前的青娍,从第一眼看见她,坐在那花轿上,便知道有牵绊,从得知她的身份起,便接触了与她相关的所有,如今在楼兰相遇,也只是所有安排中的相遇。可是这种事,要怎么跟她说?!
知道事实的她,兴许会讨厌自己。想到此处,倾戎一改温柔的声音,变得十分冷厉道:“七宗秘境,确实吸引我!”
青娍不语,目光锁定之处,还有些失落...本以为他会与众不同,如今一看,倒是没什么不一样,既然知道他如今的来意,那便不用再躲藏自己多的心思了。
青娍露出了淡淡的笑,好似晨曦的阳光,让倾戎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有了片刻温暖。他有些失了仪态,朝着青娍靠近,那种靠近过于深情,让青娍有种错觉,他明明对着自己,可是却是为的别人,是不是,又把自己错认了!
青娍冷着脸叫了一声:“师父!”倾城突然放下了要去触摸她的手,转手拉着她,“用你的血试一试!”
额——青娍有些吃愣,师父的脸变得也太快了吧!正经起来,竟然把刚才的事,当做没发生过。
当青娍的血,往那碑文上涂抹的时候,只是将原本的凹槽,填充得更新红,其余任何反应都没有。青娍有些质疑道:“师父,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很难填满这里的墓碑!不如我们回宫,再从长计议!”青娍说完,看着自己还在滴血的手指,忍不住吃痛“嘁——”了一声!
倾戎有些尴尬道:“难为月戎了!既如此,我带你先行回宫吧!”
咦!?他就这么答应了,青娍紧绷了情绪忽然就放松了,她起身往回走。见她松弛模样,倾戎有些责怪自己,短短时间,对她要求是否过高了。
但...若眼前的月戎,真是阿月遗梦百年的转世,那她就逃脱不了,百年来楼兰守护苍梧之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