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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玉蟾卷·赐樱桃静棠斋生怨 听谗言若水观求法(1)

谭云风拿着盆栽看了许久,只觉这碧玺雕琢得玲珑有趣,盆地莲花朵朵金光灿烂,却总觉着仅是如此,断然算不得难得一见的宝贝,正琢磨着,身后却传来话声。

“公子好眼力,这可是难得奇宝。”

谭云风扭头一看,原是那天茶寮中遇上的公子,九国公府长房嫡孙王井,便挑眉半笑:“不过是玉饰而已,哪里当得上一个奇字?”

“此乃前西虞国君寿宴之上,太子霁献与其父的寿礼。这是内里,外头还有个银盒,二者相套互有机关。待旭日东升,晨光照射,这底座银玉盘,如湖面结冰,这莲花似在冰湖间绽放璀璨剔透。等到日上三竿,这冰面却忽而不见,有涣然冰释之感,莲花只冉冉流动如在水中。只那西虞后与大秦联姻不成,国破君亡,此等宝贝也流入民间。然,当日大汉兵马攻入西虞时,火烧东宫七日却没烧死太子霁。霁乔装换容,在大汉俯首为臣,卧薪尝胆数十年,披荆斩棘颠覆大汉,复国为王,建立大晋,为千古大帝。

可惜,大晋末时子孙不思进取,骄奢淫靡,才为我大梁所灭。大晋亡时,当日霁的亲族兵马带走太子跑到西北立国西虞,此为后西虞。

西虞建国几经艰难,四处找回战乱时流出的皇族珍宝,此物的外壳便被找回收在西虞宫中,然这里子如何也找不到,原是流到大梁来了。”

谭云风含笑,望着来人谈笑风生,徐徐讲述一件宝贝在四朝三百年兴衰更替间的辗转流传,竟不自觉被他牵引过去。

谭云风放下盆景,合上扇面,正襟敛容作揖道:“信州谭慎之,表字云风,敢问阁下是?”

那人温和笑着合上折扇,作揖浅声道:“信州王井,表字奚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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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在想什么呢?”雀生上前换了灯烛盖上灯罩,见云风在灯下凝思许久关切问道。

“今天听他一番话,倒像是对西虞熟得很。”谭云风手指轻叩书桌喃喃自语,“我朝与西虞战事不断,先帝在时割了云掖十六州才消停了些许。云掖之耻,天潢贵胄讳莫如深,他倒好,像是对西虞颇有兴趣,是个西虞通。”

雀生道:“要我说呀,那位爷,整个人笑得像尊菩萨,却又眉目风流,城府深着呢。许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样子,未必是他正经的样子。又或者,他想让人看这副样子,也是他正经的样子,偏偏人们又要探究其后的样子,如何都说不清楚。二爷还是早些歇息,明日起早温习功课得要紧。”

谭云风听见功课二字,一时无趣,白了雀生两眼,懒洋洋打个哈欠回屋歇息了去。因前几日废精劳神身体困倦,日里头又见着了王井,觉其定是良人,心中安稳,是夜睡得格外香甜。

再醒来时,时辰早过了,慌忙更衣洗漱。

“今日怎不叫我,夫子前会才说,若再迟到只叫我别去!岂不是要我再回药铺子里去。”谭云风边扣着纽子边骂雀璧。

雀璧抱着书卷小跑着跟前去,喘息着道:“二爷莫慌,横竖都迟了。咱们交了三年的束脩,夫子还退钱不成。再说,上次曹掌柜说了,二爷这辈子多做不了草字头的营生,老爷不会让您去药铺的。”

谭云风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愣愣看着雀璧,这小厮全然没有发现将自家爷说得一无是处,还敢大喘气地擦着汗。

莺儿捧着个盛着红润效果的菊瓣形双龙纹白石盘迎面走来,见到云风正在廊下便喊道:“二爷何处去,正给您送东西呢。”

莺儿笑着上前递给云风看了看盘里的水果:“潮汐郡主今年赏的上等樱桃,总共十小篓,这一盘是给二爷的。”

谭云风就着小盘挑了两粒丢入口里,又见旁边雀璧嘴馋也丢给他了两粒,方才笑着对莺儿道:“好姐姐,我这赶着去学塾里负荆请罪呢。只烦你,将这盘樱桃送给姮妹妹去,她顶爱吃樱桃,这小盘只怕还不够她吃。”说着便拉着雀璧急匆匆跑了。

莺儿正想说姮姑娘独有一份,偏偏没听着,只好送到谭姮那处去。

还未进鹿韭居,便听得一群姑娘丫头笑声连连,软玉生烟。

见到莺儿进门,众人方才散开,只见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摆了好几盘樱桃。

“这倒好,我也要来添一份彩了。适才我给云哥儿送去,只说姮姑娘爱吃,院门都没让进呢,就着我送过来了。”莺儿含笑搁下樱桃。

正说着,只见众姑娘身后传来了格外稳重妥帖之声:“姐姐,请喝茶。”

莺儿寻声望去见到从屋子里出来个高挑消瘦的姑娘,端着刻梨花红木茶盘。

原来是贴身服侍谭姮的花婆,生得一张长脸,干净红润,虽才十六,却格外老成持重。

花婆端上茶来笑道:“也是我们姑娘馋嘴,又这樱桃难得,每开春只盼着郡主娘娘赏的份额。往日里多少珍馐美味,她倒是都不计较,与我们吃也不心疼,只馋这口樱桃。我们纵是不吃,也不够她的呢。”

莺儿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余光扫了眼桌上的樱桃,只见有五小盘并着些零碎的,心算着:“今早分樱桃,除了老爷夫人,还给了公子小姐们一人一份。这样分完,只剩一篓给各姨娘姑娘尝个新鲜罢了。姮姑娘是潮汐郡主认的义女,自然有一盘。云玄兄弟向来疼爱这个非同胞的妹妹,又知她好吃樱桃自然送了来,便是两盘。还有一盘是贞氏送来的,另外一篓用灵云纹银盘装着的是谭老爷送来的。本只有十小篓,这里就半壁江山了。再看那零零碎碎的小几份,估计是几位公子小姐,也知谭姮素喜樱桃,见老爷太太都给了她,兄长也给她,难免是要孔融让梨,让出几分来。瞅着盘子,慎宓、慎归、临风都送来了半盘。看来,只那容丫头,不通人情,没有送来。可见这东西,便是赏赐下来的,规规矩矩分出来,吃不吃得到自个儿嘴里还是两说呢。”

茶已喝完,莺儿笑着说贞氏处还有嘱咐不好多留便走了。

转过回廊便见着谭铭恰好入府,谭铭也见着了她,知是贴身服侍贞氏的人,便冲莺儿走了过来笑道:“姑娘哪里去,我正有一桩事呢。”

莺儿福了福道:“二爷好久没过我们府里来,今儿恰是老爷不在府上。”

谭铭摆摆手:“我今儿是来找你们太太的,下月初慎桦要回门,我那老亲家没来过信州,一同过来玩上几日。大婚那日借了你家太太屋里的翡翠雁,想和嫂夫人再借上一借摆到堂上去。”

莺儿正欲答话,只听着角门处吵嚷起来,谭铭也听到便踱步到角门跟前想要训上两句,却被莺儿拦住:“二爷莫管,这是那姨娘家的兄弟又来闹呢,随他去就是了。太太这会子正在屋里,二爷见太太才是正事。”

谭铭脸有不悦道:“要说哥哥也忒好脾气,换做是我,轻者,要么乱棍打他出去,打得几次只怕他不敢再来。重者,连那姨娘一同发落了逐出府去,断了他的念想才是正经。”

莺儿苦笑道:“老爷善心,只怕别人说刻薄了亲戚,前前后后为着他一个无赖不知搭进去多少银两,也只当是破财免灾罢了。若说呢,那沈姨娘也是没有个魄力,要说当年阮姨娘父兄知她进了谭府的门少不得也是想来捞点好处,被姨娘一顿骂得又羞又愧,再不敢来。沈一娘倒好,他兄弟闹一回给一回,哭一回给一回,次次如此。只是这沈姨娘在府里呆的是最久的,又生了两个孩子,若撵她出去,只恐乡亲们议论。若说当年,她兄弟也是老实肯做的,只她被先太太抬成了二房,倒是连农活也不做了,只一昧吃酒赌钱。年初他欠了赌坊银子,人家不肯让他进。他死乞白赖,指着谭氏医馆说那是他外甥开的铺子,人家又见他进店里和玄哥儿说话,打听了也是实在,便又让他进了。到了三月缴不出银子来,赌坊便上药铺里去要,弄得街里街坊都晓得,玄哥儿羞得差点晕过去。老爷只顾着息事宁人,替他填了。没有几日,又到府上来了。”

谭铭听了越发厌恶其此人来,想着平日里哥哥对玄风和慎宓多有冷淡,想必也因着这个不出息的舅舅有几分缘由。

沈氏见他兄弟大清早的一股酒气又哄不走只捂着脸哭骂道:“你便是杀了我的要紧!老爷上月才替你还了赌坊那五十两银子,你还这样不知足,干脆杀了我,你倒是称心!”

正哭着,只见谭铭从角门出来,冷脸吼道:“由着他在这胡来,还不快轰出去!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要喝,只管喝去,呛死在井边倒是干净!”

言罢望了沈氏一眼便又进了门去。

听了谭铭的话,几个小子便气足了架起沈莲醉就丢到巷外去,连带泼了两盆凉水,便回了府。

沈氏见她兄弟被丢了出去,心下又担忧起来,赶忙跑到静棠斋去。

静棠斋里,慎宓着象牙白散银暗花绸面圆领长袄,外罩着白色立领袄子,下身是水蓝细褶马面裙,娴静雅致,斯文清秀。

只见她正握着书卷坐在海棠丛中看书,旁边放着张黄花梨荷叶六足香几,上头搁着青石雕鱼文砚、青玉叶式笔掭并一只竹管兰亭狼毫笔,边上还放着半盘樱桃,一只犀角雕秋葵纹杯。

晨光粼动,照得她小脸微红像是上了胭脂,显得格外韵味动人。

偶然春风轻拂吹下两朵粉白海棠落到她肩上,滚落书中,慎宓莞尔合上书卷,小口吃着樱桃,每一颗都细细咬着,每一颗都咀嚼地郑重端庄,酸甜汁水迸进口中,竟一时间包裹她五脏六腑,搅得她又酸又痛。

竟是吃个樱桃也吃出写潸然眼红,再看盘中也只剩下五六颗樱桃。

谭府上下都知谭姮好吃樱桃,却不知还有她慎宓也爱吃樱桃。

懿氏虽故,但当年救治潮汐郡主有功,郡主愧疚心慈认谭姮做了义女。她本是谭家的嫡长女身份已然尊贵,如今又是郡主义女更是锦上添花,父亲谭乾以她为吉为傲,府里众人免不得要鞍前马后奉承的是。而她自己不过是个庶女,生母沈氏又出身卑微,不过是当年府里的丫头,能争上姨娘已是无上福气。

仔细想想,琴棋书画、女工厨艺她都胜谭姮一筹,她虽小两岁但却格外勤奋刻苦,可是在父亲眼中她却始终不如谭姮。

父亲眼中,只有天上的姮娥,瞧不见人间的阿宓。

如此思量,慎宓心中更加凄然,不由得滚下几滴泪来。

正作此想,便见沈氏呜呜咽咽慌忙跑进来,跪倒在她身边,捏着她的手泣道:“姑娘慈心,救救你舅舅吧!”

慎宓听了茫然不知忙扶起沈氏详问。

沈氏抽咽着又详说了一番,左不过是要些银两度日。

慎宓叹气,轻声道:“姨娘不当那样纵容他才是,当日闹到药铺里去,父亲教训姨娘的话,姨娘忘了不曾。哥哥本就体弱,好不容易得了这样的天赋能悬壶济世,也好安慰父亲哥哥双足有疾之痛,这样一闹,姨娘可曾想过哥哥处境。府里只说我清俭,外头难听的只说是父亲苛待我,不如几个姐妹。殊不知,那首饰衣裳我也曾与她们一样的。就算她们多添些好的,断不似如今这般。只因为舅舅每每平事,多少都拿出去当卖,如今你看看我这屋里,哪里还有可要的东西。”

“姑娘,今日要随太太去若水观呢,再不换衣服可来不及了。”春燕从屋里出来,四处寻她,找了半圈才见着慎宓坐在海棠丛里,便冲她喊了几声。

慎宓见春燕叫她,忙禁声皱眉,恨沈氏无能,瞥眼见她身子佝偻,眼神无助,又狠不下心来,叹道:“这方青石雕鱼文砚,是前岁郡主娘娘宴席上有人筹谢我的,兴许还值几个钱,你拿去吧。”

慎宓克制着声音,微颤着手忙将剩下的樱桃用手帕包裹好了塞进袖袋中,吸了两口气平声应着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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