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千秋算是平静地过去了,虽大出风头并不是秦韫玉的本意,但这一结果也是有利有弊。利的是,各宫都知道了现在秦韫玉是皇帝眼中的红人,轻易得罪不得的。弊的是,后宫女子心思颇多,眼见着秦韫玉如此受宠,怕是有沉不住气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后更得小心谨慎,仔细筹谋。
想到这,秦韫玉哀哀地叹口气,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手里把玩着皇后赐的那把金步摇。过了一会,把苏木唤了进来,吩咐道:“姐姐,帮我把它好生收起来吧。”
苏木疑道:“皇后娘娘赐的,小姐怎么倒收起来了?”
秦韫玉道:“我区区一个才人,如何敢带?收起来吧,眼不见为净。”
苏木笑道:“皇后娘娘的东西,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倒好,得了东西却放起来。”
秦韫玉环顾四周,见无人,便蹙眉道:“她的东西,其实我连碰都不想碰一下的。”
苏木闻得秦韫玉如此说,也忘了主仆的身份,只蹲在秦韫玉面前,将手按在她的手上,温言:“如今她是春风得意得紧,我们既在人家屋檐下,便是不得不低头的了。”
秦韫玉点点头:“裴家根基牢固,裴令仪这皇后的位子坐的倒是稳当。”
苏木道:“本以为德妃与皇后能斗上一斗,可咱们进宫这些日子,宫里倒是风平浪静。我见那德妃,看上去竟是个冷淡性子,不是个多事的。”
秦韫玉若有所思:“如今宫里,皇后以下,妃位以上的,仅德妃和庆妃,再就是江婕妤了。庆妃和江婕妤那日均未出席皇后夜宴,我们并未见着,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人物。余者皇上似乎并没有特别宠爱的,至于那个盛美人,苏木姐姐,你怎么看?”
苏木略为沉吟,回道:“我总觉得,她对你如此热情,主动接近,必是有所图谋的。咱们且先看着,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姐姐所想正是我所想的,这个盛美人,咱们且先瞧着吧,若是个好心的,拉拢一下也未尝不可。”秦韫玉端了杯六安瓜片,递到苏木嘴边,笑道,“姐姐尝尝吧。”
苏木就着秦韫玉的手喝了一口茶,便问:“这步摇我让库房收了吧?”
“不,就放在屋里吧,我要时时地看着,”秦韫玉抓起步摇,用力地攥着,指甲在上面狠狠地划着,再出声竟有咬牙切齿的味道,“裴家夺走的东西,迟早有一天,我要一并拿回来。”
苏木赶紧看了看殿门口,见无人,才悄声对秦韫玉道:“跟你说了多少遍,在宫里,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说出口的,放在心上便是了。”说罢,便起身将秦韫玉手里的步摇收在一个乌木匣子内,摆在了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
秦韫玉自知失言,低头道:“姐姐教训得是,我一时忘了。”
正说着,白芨疾步进来殿里通报道:“盛美人来了。”
秦韫玉忙起身迎接,过了一会,只听盛美人声比人先,笑着:“妹妹在云罗宫躲懒,可巧我方才路过,便来叨扰妹妹了!”话音刚落,一抹鹅黄色的裙角便出现在殿门,接着便是盛美人那张圆圆的小脸,笑眼弯弯。秦韫玉将盛美人迎入暖阁里,吩咐苏木和白芨端了茶和点心上来,二人只摆了棋盘下棋。
此时,未央宫昭阳殿内,皇后正在书房作画,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前,摆着秦韫玉进献的凤菊。皇后左手扶着衣袖,另一手正仔细地在宣纸上挥毫,整个人都投入进去。这时,殿门轻轻地被打开,一个大约三十岁年纪的宫女打扮的女子悄然步入,径直走向书房,正要开口,见皇后正心无旁骛地作画,又有些犹豫,正踟蹰着,皇后肃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南星,有什么事么?”
南星见皇后自己开口询问,忙行礼回道:“皇后娘娘,秦才人的背景已经调查清楚了。”
皇后并未抬头,漫不经心道:“说来本宫听听。”
南星道:“才人秦韫玉,年十六,乃兵部侍郎秦放府上嫡出二小姐,擅琵琶。幼时因体弱多病,一出生便送到乡下一间庵堂静养,直到六岁方被接回茂城秦府。”
皇后停下笔,抬头问道:“六岁之前未曾回过茂城吗?”
南星点头,恭敬道:“是。”
皇后直起身子,吩咐道:“继续说。”
“接回秦府后,便如其他大家小姐一样深居简出了,偶尔会在一些夫人小姐们的聚会上露面,都很低调。”
皇后索性搁下笔,问道:“她带进宫来的那个婢女,背景可清白?”
南星道:“那个名叫苏木的婢女,似是父母双亡,进了秦府后便一直在秦韫玉身边伺候着。”
“父母双亡吗?可查清楚她父母是何人?”
“是城外的乡户,祖上皆是农民。”
“论理,秦府的二小姐进宫,若是选秀进来的,只礼部查验了身份无误即可。本宫本不用操这份心。只是皇上逾了礼,执意下旨要她进宫,本宫自要替皇上把关,查清楚了便也罢了。连同她身边的婢女,只要是皇上能接触到的人,本宫都要晓得他们的底细。”
南星俯首道:“是。奴婢告退。”
一时间屋里又恢复了沉静。皇后裴令仪离开书桌,信步走到窗前,傍晚的云霞被暮光涂成大片大片的红色,仿佛被血染红的素锦,触目惊心地占满窗口那小小的四方的空间。裴令仪心内生出一种奇异之感,转瞬即逝,她皱皱眉,回到桌前拿起笔准备继续描画,却怎么也画不下去了。
而皇城边上那座清净的小宫室里,秦韫玉和盛美人正紧张地切磋棋艺。秦韫玉自小便专攻琵琶,棋艺自是惨不忍睹。二人下了三盘棋,皆是盛美人赢。最后秦韫玉把棋盘一推,赌气道:“不下了不下了,姐姐水平太高了,怎么都下不赢。”
盛美人倒是个好脾气的,“妹妹别急,其实这盘棋你可以走活的,”说着,用手指着一颗白子道,“你看,若是方才你这么走,然后再这么走,便可以了。”
秦韫玉凑上前一看,盛美人说的不错,便笑道:“我棋艺不精,让姐姐笑话了。不如我拜了姐姐为师可好?”
盛美人笑道:“我这技术怎么好当人师父的,只是我俩切磋,共同进步罢了。”
这时,云罗宫里的掌事太监雷立出现在门口,恭敬道:“启禀小主,皇上一个时辰后过来,请小主先行准备。”
盛美人听闻,忙笑道:“时间也不早了,妹妹赶紧准备着,我先走了。”
秦韫玉起身相送,在宫门口看着盛美人和珍珠的身影走远了,方才回过身来,吩咐苏木准备沐浴。
萧元怿驾临云罗宫时,已是华灯初上。秦韫玉已沐浴更衣,仅着一身丝质寝衣,一头黑瀑般的秀发披散下来,散发着迷人的幽香。萧元怿闻着她发间的气味,问:“玉儿用的什么香,朕闻着竟是心旷神怡。”
“臣妾哪里用得什么好香,只将那油桃花碾了,混了蜂蜜调了香而已。”
“朕的玉儿如此心灵手巧,看来朕是捡了个宝贝啊。”
秦韫玉听到,霎时羞红了脸,如春晓之花,在黑发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娇艳。萧元怿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二人视线相对。一个目光灼灼,眼神里充满了爱意,一个眼波流转,娇羞可人,可细细看来,却有一丝淡淡的哀愁。
萧元怿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抹不寻常:“怎么?玉儿有心事?”
秦韫玉顺势靠在萧元怿的肩头,喃喃道:“皇上可不要再疼臣妾了。”
萧元怿道:“为何?”
“上次皇后娘娘的千秋,您当众唤臣妾‘玉儿’,各位姐姐们怕是不好想。”秦韫玉瘪着嘴道。
“朕喜欢的女人,朕想怎么唤,还在乎旁的人么?”
“臣妾才刚入宫不久,不希望这般引人注意。”
“引人注意又怎样,有朕在,还有人敢对你不利么?”萧元怿忙于朝政,对于后宫的伎俩虽知道,却不放在心上,想着有自己的庇佑,无人敢如此大胆。
秦韫玉依旧撒娇道:“皇上……臣妾觉得……”
“乖,去给朕弹首曲子去。”萧元怿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秦韫玉只好闭了口,取来琵琶。
“朕好久没听你弹了,这些日子朕真是忙的紧。”萧元怿靠在软塌上,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
秦韫玉坐定,柔声道:“臣妾愿为皇上分忧。”
“你呀,你好好为朕弹琵琶就行了。”萧元怿闭目养神,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无比英俊,带着一种高贵的冰冷。
秦韫玉一时无语,只得回道:“是。”
云鬓散,肤莹玉,细捻轻拢,且听琵琶语,千头万绪分明,只向曲中弹。
一曲弹毕,萧元怿睁开眼睛,黑色的瞳孔仿佛无尽的深渊,一双剑眉微蹙,问道:“玉儿为何总爱这些金戈铁马的曲子?上次令仪生辰,你本应弹个应景的。”
秦韫玉听闻眼前人如此发问,心里暗道不妙,忙跪倒在萧元怿面前,“臣妾知错,臣妾在茂城的繁华里长大,少时总听父亲和哥哥提起边境的广袤辽阔和军营里将士们在战场厮杀的豪情,便心生向往,本来想有朝一日能随哥哥去游历一番。如今入宫侍奉陛下,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秦韫玉不敢隐瞒,只得老老实实道出原委。
“原来如此,边境的风景确是别有一番味道,只是战场就算了,好好的女子,去看那作甚,”萧元怿起身将面前这个似乎被自己刚才发问吓到了的女子扶起,透过轻薄的寝衣,他感受到秦韫玉还在略微发抖,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刚才很凶吗,随即又心生怜惜,“玉儿别怕,朕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并未怪罪于你。”
“皇上……”秦韫玉顺势伸手环住萧元怿的腰,将头靠在男子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殿里的香炉透着氤氲的香气,让人恍然如梦,秦韫玉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和宁静,让人忘却所有的不安与烦忧,此刻,只愿沉醉其中。
红烛罗帐,一夜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