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零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西边山头那边泛着红霞,一阵凉风吹过,路旁麦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默默紧了紧衣服,加快了步伐。
家里的人此时都有各自在忙的事,从大门进去,刘公的书房门敞开着,里面有着几个伏案的身影,王零没有立刻去打扰他们,而是转身走向自己的小院子。
刘公终于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表情终于轻松了一点,现在内容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只剩下排版了。本来刘公烦恼的部分在吃饭时被王零随口道了出来,不过是白话而已,规定民众的东西,如果大家理解不了那还怎么遵守。
“只是这白话句读,让普通识字的人都能理解。外面那些人不知道会怎么看我们?”在下座的一个文人伸展了胳膊,说道。本来以为在这里会有很多繁杂的规矩,但刘公比想象中还要和善,所以众人也都放松下来,就差饮酒舞诗作兴。
在场的众人有的愁眉不展,有的不置可否,刘公见状还是说了句:“零儿有句话我觉得说的不错,要符合事物客观发展规律。书写方式也是如此,自古以来字无非书写在皮革,绢布,竹木所制的简牍之上,是因为纸这种东西很少,少到王室贵胄都无法敞开使用。竹简渐渐成为主流,书册的册字便是将一块块竹简连接在一起,所以书写方式便是竖着书写,而笔墨皆贵,所以先秦文人皆惜字如金。而如今,且不论外界如何,山谷之内纸的产量已然稳定,每月可达千张,每张纸裁剪二十等份后就是我们手中的这些纸,也才勉强供应得上整个山谷的运转……”
“这些还是去年年末书写用纸的产量。纸只会越来越多,而我们便不必遵循古人的书写方式。”王零从门口进入,给众人施了一礼。
“见过公子!”众人回礼。
“我可以解释为何要求你们横着书写,学院所教算术,可有人知晓?”王零来到刘公的身旁,坐下。
一个看起来年龄比刘公还要年老的人开口:“幼孙顽劣,在书院之中学习,故学院所教数字公式之类的,吾有所耳闻。”
“这是杨公,据说与弘农杨氏有不远的关系。”刘公低声提醒。
“见过杨公!既然知晓数字,那便只是一个便于书写的代号,而加减乘除也是为了表现的更加简洁。”王零在纸上分别写下了两种不同的格式给众人观看,一种是一个简单的除法算式,另一种是现在的文字描述。
“大家可以看一看两种方式的不同!”王零站起身,将那张纸交于杨公手上,“劳烦杨公分别将两种方式竖着书写,方便大家对比。”
杨公点了点头,书写后传示众人。
“当然也只是为了方便而已,你们习不习惯也不重要,主要是后代他们习惯便好了。”王零见他们看完后说了这么一番话。
“确实,吾孙在家里时算是混世魔王,教什么也不听,不读书,整日与门外孩童玩乐。本来奔着死马当活马医去送到了小学,未曾想,不过数日,他便缠着我问一些典故,也会问一些简单的算学问题。说起来还要感谢刘公才是!”杨公说着起身向刘公施了一礼。
刘公也回了一礼,苦笑着说:“然后是句读。文人相轻或许已经成为了习惯,早年在邺城之时,便有一些文人不远千里过来和我论述一些语句的理解之法。敢问圣人教弟子时,语句便是平直不加停顿,让弟子自己理解的吗?自然不是,每个人说话均有停顿,一为个人习惯,一则为让所听之人理解。那么句读很必要,我们没有必要在让后人去猜我们留下的意思。”
“求学一途便应为如此!”下面有一个人站起来说。
“但学问绝不仅限于此!”王零起身反驳道。
……
“你今日孟浪了!”刘公在晚宴上给王零说。
“只是看不惯这种观点罢了!”王零埋着头吃饭。
“你那句话否认了那些人一生的努力!”刘公见王零没有说话,“今天通过的《新例》和《新礼》要什么时候推广?
“要先在夏末秋初的会议上说服众人,之后再推广。”王零擦掉嘴角的饭渣。
“需要寻抄书之人吗?”刘言锡跟上问了一句。
“不必,我早就准备好的印刷术需要试一试了!”
“之后你们几个人的婚礼就可以一起举办了,也是对新例实行的一次示范。”刘公说道。
“嗯!”王零应下,然后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来了几份文件,分别交给了刘公和刘言锡以及铁锤。
铁锤挠了挠头,将给自己的那份递给了雷恩:“雷兄弟现在是我的副手,统领所有火头军。”
雷恩一脸尴尬,但还是将那份文件收了下来。
“这些是未来两个月的安排,总体来说没什么改变,只是加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从龙门镖局传来的消息,那边是我们正在发展的耳目和手脚。其他的好好辅佐赵大,别让他再往军队里跑。我会在会后请假两个月,一方面是婚礼的事,另一方面则是还有一些需要忙的东西。山谷渐渐步入正轨,维持稳定是最重要的,还有,秋收应该不会比去年差,之后的主要方面是存灾粮。”王零说。
……
本来总结会议是想几个人坐在那儿喝喝水,聊聊天就谈成的,但不知道怎么搞着搞着,变成了像公司内的总结会议。
“越来越像公司了,”王零看着台上汇报工作的人感慨道,“那我不就成剥削阶级了!”
整个会议开了不到三个时辰,赵大一脸兴奋地看着这欣欣向荣的样子,但王零又累又害怕,总觉得上台那些人从腼腆不敢开口到一脸兴奋讲着自己的故事,有点像后世的传销。
想到这,王零又开始头疼了起来,一阵一阵的,明明还差几天才到那个日子。
找了个借口带着身旁的唐雨和刘筠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王零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唐雨及时搀起王零,并调整好头的位置,而刘筠见状急的快要哭了。
“先去把屋子的门打开,这些事我等下再和你讲。”唐雨把站在那儿被吓到的刘筠叫醒。
刘筠慌慌张张地将屋子的门打开,清空了门到床铺之间的所有东西,然后回去和唐雨一同扶着王零,将他安置在床上。
唐雨扣开王零的嘴,确保喉咙没有异物,然后将王零的裤子褪下,从柜中拿出了一床其他的麻布包住王零的下半身,才松了一口气,将门窗都关闭后,擦了擦脸上的汗,坐到了那个已经哭成泪人的刘筠身边,轻轻抱住她。
“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拒绝你了吧!而他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正派,也不管其他事,甚至杀伐果决。但是相处十几年的我知道他既胆小怕事又好色,害怕受伤,所以打造了两身包裹全身的铠甲,看到大胸的女子连脸都不敢抬。但如果身体正常的话也同样会拒绝你,因为他是个很有坚持的人,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唐雨摸了摸王零的脸庞,感受着那不太长的胡须的触感。
“而你接下来所听到的,将会是我们最大的秘密。我其实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时,也像你一样不知所措,哭的泪哗哗的!那时候我五岁!”唐雨拿衣袖擦了擦刘筠的眼泪。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我以为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玩了,听不到他讲的故事就一直哭一直哭,后来是爷爷教我的怎么处理这些事。他这个人从小就与常人不太一样,爷爷的原话是居于井中而知天下事。一开始他会讲一些故事例如狼外婆,手持着刀剑行侠仗义的蓝猫红兔,还有钢铁变化的人,那时候天下不算乱,但远比现在难活,我们一直居住在那个唐县的院子。后来,咱们学院里所教的大部分东西,包括当年邺城时教我们的东西。每年此时七月十五,道教所言的中元节前后,他便会如此昏迷不醒,持续一天到三天不等,之后醒来后偶尔还会患重症,头部发烫,安心静养,三五日便会病情消失。”
唐雨说完,见刘筠还是在哭,只好从床底的木箱内,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盒子,在一番眼花缭乱的操作之后,从中取出了一些纸片,和做的像小车一样的东西递给刘筠。
“看过这些,我们从此便是一家人了!”唐雨开口。
刘筠一怔但还是接过那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尘,忍住眼泪,怕泪打到那上面花了纸上的字迹。
唐雨见她看完之后,轻笑一声,然后将其中的草编的戒指拿出来,戴在了刘筠的左手无名指上。
“他说这是一种誓约,永远不会分开!”唐雨见她不懂这个意思,解释道。
“嗯!姐姐!”刘筠将手里的东西重新放回唐雨手中,小心摩挲着那个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