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拜见帝都大主教,对吗?”年长的女人问道。
“关你什么事!”白尼喘着粗气说。
“时间定了吗?”
白尼盯着她,冷笑着默然不语。他并没有见过几次地母女子的面容,但他总感觉面前这两位有着某种病态的面相,仿佛长期缺乏营养,或者沉浸于类似鸦麻的某种药物。她们的双眼深陷在惨白的脸颊里,她们似乎浑身僵硬,即便发怒也看不出太多表情的变化,活像两具干瘪的尸体。白尼看着她们的脸不禁心思一转,他又想起父亲关于宗教与科学关系的理论,他发现有点理解父亲的话了。
也许谷神教让女人们遮住面容是对的,他想,没错,世界总得有个规矩,天上的飞星要有规矩地运行,地母上的人也要有规矩地生存。他也曾数次想象自己成为一名异教徒时的模样,他当然不相信谷神教,虽然这种想法偶尔也会让自己感到恐惧,但他仍然骄傲地把自己当成一个“清醒”的异类。但此刻,当他面对似乎是真正的异教徒的丑态时,他仿佛又突然对谷神教感到了一丝好感,这种带着深刻怨恨的奇妙好感让他的心在此刻不自觉地站在了谷神教的一边。
“看来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们任何信息。”年长女人打断了白尼的思绪,他看到那女人的眼睑不自然地垂了下来。
“可惜救主只允许我们上些刑罚,而不是干脆杀掉你!”一旁的女人说。而后,她不知从哪里迅速掏出一片湿漉漉的毛巾,不顾年长女人的阻拦,走上前来一把把那东西捂在了白尼的脸上,白尼瞬间闻到一股异味。他的腹部立刻开始剧痛,整个人挺得笔直,而后便开始剧烈干呕。那东西浸泡了疯羊草的水——他知道这东西,它有股奇异的味道,只用来审讯犯人。白尼曾听说过,每个罪犯对疯羊草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有的闻到它就会立即头痛眩晕,有的会引起心脏的剧烈跳动以及强烈的喘息,而白尼则是感到五脏六腑的剧烈震痛,似乎体内的一切被翻搅在一起,仿佛必须即刻将全部内脏呕吐出来。白尼还听说,不论感觉如何,几乎所有的人最终都会晕倒在地,沉沉地睡上一阵。他还知道,传说这东西只会引起人体的强烈不适,而不会造成器质性伤害——这就是为何所谓“仁慈”的教廷喜欢拿它来审讯犯人。
“杀了我吧!”白尼强忍剧痛,冲着面前的女人喊道,“反正你们也都得死,该死的谷神星,该死的地母,该死的文明,等着吧,人类会跟这个星球一起完蛋!”
一阵长久的沉默,深深的洞穴中,火光仍然映照在女人的脸上,白尼终于感到身上的痛感已经消失了大半,他仍旧瞪大双眼,没有被疼痛击溃。真是个年轻气盛的好小伙,年长女人仿佛心生敬佩,她抓住机会向白尼抛出那个疑问:“白尼,你是谷神教的忠实信徒吗?”
白尼的思绪仍然在飞速旋转,他想起自己身上的使命,心中的求生欲不自觉地占了上峰。可自己是谷神教的忠实信徒吗?通常的场合他一定会说“当然是的”,即便那不是他的真实想法——在地母没人会自称异教徒。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谁?假如这真是一群异教徒,他也许可以说“不是”,因为那的确是他心底的想法,可如果她们不是呢?
“你犹豫了。”年长女人说道,“救主说,只要你犹豫就够了。”
“什么意思?”白尼问。
“如果是谷神教的拥趸,你就会毫不犹豫地说‘是的’,而你,小伙子,你显然犹豫了。”
也许她们将因我的犹豫而杀掉我。白尼闭上双眼,他宁愿如鲁诺一般死得悲壮些,可如今可能一切都完了。
然而,年长女人只是挥了挥手,说:“把他放下来吧!”
“可是……”一旁的女人犹豫着。
“够了!放他下来。”她说着,亲自上前打开了白尼身上的链子。后面那女人赶忙退后几步。
“放心,他不会伤害我们。”年长女人说,“帝都的男人以伤害女人为最大的羞耻,何况是科学院的院士。”
“你们不打算杀我?”
“我们已告诉过你,我们并没有杀你的权利。”她说着,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一条通道,“你的命在救主手上。”她指了指洞穴的出口:“去吧,救主会给你生或死的判决。”
没有别的道路,白尼环视四周,双眼疾速寻找,他迈起沉重的脚步,顺着这洞穴里看似唯一的出路摸索前行。
长长的地道,球形的烛灯稀疏排列,白尼顺着昏暗的石径向前快速迈步,双手不停碰触岩壁。他想找寻逃出的路口,但自己却渐渐喘不过气来。走到烛灯长廊的尽头,他发现前方的道路终于变成一片黑色,他感到一股疾风吹向自己,那风十分有力,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的面前,他感到胸口受到了挤压,仿佛肋骨即将断裂,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弯下身,这种感受似曾相识,却又剧烈得多,他的头痛得要裂开,但他还在思考。
“再向前100米,你便能见到救主了。”身后传来了远处那端女人的声音。此刻,两个女人手拿利刃立在洞口,救主早已吩咐,每个经受不住洞穴考验之人都应被立即处死。
女人的声音依旧鬼魅一般地在洞穴中回荡,不断地震颤白尼的神经。他再看一眼黑漆漆的前方,探起身子碰触那压向自己的黑暗。
“你见过彻底的黑暗吗?”有人似乎曾这样问过他,他在翻滚的记忆里摸索。没错——黑暗恐惧,他记起来了!他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
“恐惧是灵魂的麻药,
恐惧是死神的屠刀,
我将隔绝恐惧,
从此心无挂碍、一切安好。”
他闭上双眼向前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