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晓浩一愣,“什么后果?”
一张泛黄的纸张如同飘柔的羽毛似的,缓缓的飘落在他的腿边。
罗晓浩的目光一触纸面便挪不开,大篇幅的画像带着他自己七八分神韵带着一抹抹犀利笔锋栩栩如生的镂在上面。
顾青笑意不减,也看不清怎么动作,已经移到床榻近前。
他随手牵过一把高背椅子,撩衣摆屈身坐下,双手平铺在膝盖上,后背远离椅背,腰板挺得笔直。
“罗先生不用紧张,画像绝不是足下的。某倒是正巧知晓它本尊的下落,他如今正窝在东州某个盐场抡滩耙呢。”
顾青话锋一转,怕吓着罗晓浩似的,轻微的说。“不过,足下跟他很像,不是吗?”
罗晓浩把画像拣起来,对着它目不转睛的上下扫描,面色惨白。
顾青见罗晓浩神色不对,好像已经被画像上的文字吓到了,忍不住进一步的哄吓,“一张四都司盖章签发的格杀勿论通缉令而已!”
“对于罗先生这样身家清白的人而言,这张通缉令不过一张废纸,相信严节军和巡检司都会调查清楚罗先生的身份,毕竟这凶徒可是价值五万大蛇的肥肉!”
罗晓浩此时的心海已经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每一下都拍在他刚刚粘合起来的身体上,压迫的他喘不上气。
不是因为顾青隐带威胁的言辞,而是他不认识画像上面的方格字!
他不认识字!
可笑不可笑?作为一个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外加四年本科的人竟然不认识画像上的字!
而且,一个也不认识!
这说明什么?
罗晓浩想起了灰方格顶子的囚室,想起了给他喂水人的衣饰,想起了那些棕衣汉子的怪式长刀,想起了这间房间的古怪风格和家具!
眉山都、执法堂在、四都司、节军、巡检司、大蛇……
他甚至把所有曾听到的古怪名称都已经串成顺口溜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循环播放!
可是……
罗晓浩尽量放缓呼吸,把注意集中在画像可笑的一字眉毛上,可紧紧咬合的牙关已经开始吱吱作响。
突然!
罗晓浩扔了画像,伏身在床沿,噢噢噢地吐了起来。
一滩又一滩的水渍汇成了一大片,星星点点的米粒就像一只只在劫难逃的小蠕虫僵死其中。
我一定还在单位里打瞌睡!
我在做噩梦!
妈妈早上说好的晚上要做番茄鸡蛋面的!现在面条是不是已经坨了,是不是已经被我弟弟全部吃掉了?
是了,我弟弟后天就过生日了,我还没把礼物亲手交给他呢!
这种飞机模型真特么贵,攒了我两月工资才买下来!
……
罗晓浩任由浑身的撕裂,瞪起赤红的眼睛,冲起来对顾青喊起来,“贼头!你不用吓唬我!我要回家!”
“现在!”
呕!罗晓浩再一次伏身床沿大吐特吐。
顾青脸上缓缓收敛起笑容,倒不是因为罗晓浩冒犯了他而愤怒,而是对一个处于疯狂边缘的人一丝丝的同情。
他觉得此刻最好不要笑。
他自己都很奇怪,像他这么一个刀口舔血的……“贼头”怎么突然动了一丝丝的恻隐之心呢?
顾青站立起来,有心拍拍他的后背,却终究碍于身份默默作罢。
顾青见说不了话的罗晓浩青筋暴起的走神中,有心让他平复一下,不过为了大哥交代的大事,他决定还是要加速谈判进程,按自己预设的步法走下去。
这个人必须为他所用!
“足下可能对城府的公信力很信任,觉得节军和巡检司不会真把你怎样,不过,这里面还有足下不知道的隐秘。”
“画像通缉令上的这个人叫贺守恭,是北州豪强程世谋众多义子之中的一个。”
“也许足下没有听过程世谋,那么说起北州七城境内家喻户晓的‘九婴都’,足下应该听过吧?”
“程世谋就是这个九婴都的真正老板,九婴老大‘撑破天’宋守义不过是他放在明面上的傀儡。”
“九婴都呼啸于望云山,这望云山与某聚众而居的眉山同出一源,是云岭山系东缘最大的一座山。”
“程世谋暗中操纵九婴都盘据望云山十数年,严节军几次剿灭都无功而返,每次围剿不成,九婴都就为祸更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流窜到黑壁城的云来等县设卡盘税滋扰商旅。”
“据传言,他的父辈在世时就已经以不同于九婴都的名号为祸黑危、黑女二城诸县很多年。”
“程家两代人就这样借着世局混乱为非作歹积累了很大很大一笔财富。”
“程世谋知道这种买卖不可长久,而身边又虎狼相傍,为了铺排儿孙后路,程世谋把劫掠来的钱财换成了珍贵保值的光鹿、昆玉、珠宝、字画、古玩,分批次藏进了云岭深处的一个隐秘地方。”
“程世谋怕自己陡遇不测之后儿孙们无法寻到这批宝藏,于是,这老鬼把有关藏宝秘处的线索巧妙地加进了一副他收藏的画作《韩巍夜宴图》之中。”
“而《韩巍夜宴图》的部分残片不知何种原因辗转到了这位被通缉的贺守恭手中。”
“请细细观摩!足下跟他很像,不是吗?”
“一个神似身怀巨宝隐秘的通缉犯的人呀!”
“即便城府公人、赏金猎人们都恪守本分不会为了明晃晃的五万大蛇赏金而按图索骥寻他麻烦,垂涎云岭宝藏的绿林好汉们能放过他吗?”
“落在那些更加居心叵测手段凶残之人手中,即使足下巧舌如簧百般解释,期间必然惨受重重折磨,不管能不能提供出宝藏的线索,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顾青重新坐下,目光对上突然冷静下来的罗晓浩,缓缓地总结说,“所以,怎么离开这里,足下要慎重考虑!”
慎重!是得慎重!
这个贼头罗里吧嗦一通侃谈的时候,罗晓浩也没闲着,他的内心世界波折斑斓异常精彩。
自打醒转过来的短短几个小时,罗晓浩本来还有一点后知后觉的迟钝,这也是他的潜意识保护自己的一种策略。
当所有异常因素都猛烈汇聚一处彻底爆发的时候,罗晓浩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环境中。
他的意识世界如同小心翼翼垒起来的乐高积木徒然崩塌,罗晓浩在那一瞬间的确是崩溃了。
疯狂的呼喊宣泄了罗晓浩一部分情绪洪流,也让他幸运的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如果他还想吃到妈妈煮的手擀面,还想把飞机模型亲手送到弟弟的手中,那么他必须自己冷静下来,并且努力去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处在这么莫名其妙的环境里。
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虚幻世界?
是勾连着现实的某种境地?
还是……穿越了?
不管怎样,既然能来,就一定能回!不管是虚幻的,还是现实的!
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家!
家里有爱我的妈,家里有护我的弟弟,我有一份能养活一家人又强度不大的工作,每个周末有一群能玩到一块的篮球发烧友……
当顾青再次让罗晓浩慎重考虑的时候,罗晓浩的确如顾青所盼那样,他的确冷静下来了。
罗晓浩抻起袖子擦擦嘴巴上残留的污渍,找了一个让自己感觉不那么痛苦的舒服姿势倚上床角。
为了不被顾青察觉异样,他刻意用没有任何波澜的语调,冷漠的说,“堂堂贼头,干脆一点,你就直接说说……”
“你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