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似乎没有发现身后还有人在远远跟踪他们,一路径自回了保兴巷。三儿跟熊熯一同去了西厢房安置绑来的孩子,而罗晓浩、周伯波在熊桂的引路下去了主房旁的书房。
周伯波这一回的效率很高,才一旬多的光景,他就记录整整十张尺书。
罗晓浩仔仔细细的阅读了他的跟踪调查记录,尺书上信息分类很精细,甚至最终流向都很明确,这令他很惊诧。
暂时按下惊讶,他发现东麦的车辆流动都很正常,所运输的也都是商品货物之类,最大的破绽也不过是这些东西里夹杂了送往黑虚城北方境外的走私品!
咦?竟然还有前三旬的记录,这么详细,他是怎么做到的?
罗晓浩不露声色,假装正在粗略的阅读,“往前查呢,怎么样了?”
周伯波看不清伏在书案上罗晓浩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满意不满意,惴惴不安的说,“查过了,最后三页尺书记录的就是东麦最近三旬从西往东回流的车辆力兽情况。”
罗晓浩拣起一张尺书,慢悠悠折起来,“消息可靠吗?”
“可靠!小的现在捏着两条重要的消息来源,得来的消息都会预先进行交叉比对。”
“哦?”这倒令罗晓浩好奇起来,竟然一下子找到了两条重要消息来源,还能相互印证!
如果是真的,这周伯波还真是一个打探消息的人才!
周伯波眯着眼睛笑,“小的母亲年轻时候曾在黑室城周府三房周世伟家做过帮厨,就在那时候小的结识了周世伟家的几个孩子,其中有一个叫周登平的现在就在观察司外联台供职,小的这段时间花了不少大蛇请他吃饭,从他嘴里套出来不少内幕。”
“从他那里,小的知道外联台每天都会有大量的挂单飞票从城外各个税亭汇进来,这些飞票一经专人登录汇总之后就成了没人要的废物,外联台的公人们连当厕纸都嫌它硬,于是小的谎称正在做尺书回收的买卖,用高额回扣贿赂了周登平的上司袁‘执行’,然后大量回收外联台的废旧尺书。”
“以前这些尺书总是数年堆积到库房塞不下了才草草处理,本就得不到什么回头钱,小的给出的价格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好酒钱,所以从上到下都很积极。这批尺书的量很大,别说前三旬东麦的货流信息,就是随意一家从黑室城经过的行商团会头一年的货流信息也能查出来!”
“小的正是因为这件事有了灵感,于是找了两个机灵的小乞儿和另外两个小偷儿暗暗排查东麦的一众伙计,终于让小的寻到一个合适的钉子。”
“这家伙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文书,经手登录、上报的却正是每天实时从城外税亭和榷场传回来的货流飞票。”
“小的许诺每个月给他四十枚大蛇,而他要做的就是把每天的货流飞票誊出来交给我。这家伙一听只是几页无关痛痒的尺书就能换来这么大额稳定的收入,于是很痛快就答应了。”
“就这样小的通过两条线得来了想要的信息,然后按日期分类,再进行对比,再三确认无误了,这才呈报给先生。”
罗晓浩将折好的纸鹤摆在书案上,又摸起来一张尺书折起来,不解的问,“听你这么说起来,我给你的一千大蛇可不够用呀!”
周伯波眼中闪出一丝丝得意,嘿嘿笑道,“小的从周登平那里知道,城主府前年颁布了大宗货流限行的律令,除非城主大人颁发的特例手令,否则所有超过蚁车容量的货物都不准许直接进城,都是从涂县或者北络县榷场分流走货。”
“现在的涂县榷场和北络县榷场不仅仅是大宗货流的中转站,而且还是各个行商团会的集散地,像东麦这样的大行商当然不屑在那里销货,但是很多中小型行商团会都削尖脑袋想要从那里求购紧俏货,却往往竹篮子打水。”
“嘿嘿,小的先用飞票的讯息小小挣了几笔,印证了小的想法是可行的以后,小的就用挣来的钱请数十个地下财庄的账房把手里的飞票按要求进行了筛选汇总,这边在进行汇总,榷场那边小的就根据这些中小型行商团会的需求给他们提供榷场里相应货物的种类、多寡、流向、登税价额、城府政策等等信息,保证他们每一次购买的都是翻番挣钱的货物。”
“而且有些时候还可以透过周登平的上司袁‘执行’,帮助某些小的行商团会从大的行商团会那里买到一些平时买不出来的货物,所以咱家的消息虽然价格高昂却在两个榷场供不应求。”
周伯波举起一根手指,“小的用八百大蛇从外联台前前后后一共购买了两万六千斤尺书,先生猜猜,小的用这两万六千斤尺书赚了多少大蛇?”
罗晓浩看着周伯波的提示,却不敢猜的过高,“一千大蛇?”
周伯波摇摇头。
罗晓浩大致有了底数,却又故意猜低一格,“一万大蛇?”
周伯波见先生猜了两次都不对,怕先生恼怒,连忙开心的揭开谜底,“十万大蛇!”
周伯波从袖中掏出一叠五颜六色的票据来,摆在书案上,邀功似的推了推,“先生,这里是七万七千大蛇的财庄存票,还有各项支出的详单!”
罗晓浩放下刚刚折好的纸鹤,默默又抽出一张尺书折起来。
其实,他是被这笔巨款给吓到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周伯波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想一下,堂堂眉山都给自己这个高级间谍一年的经费也只是一万枚大蛇而已!
在想一下!
他今天跟着三儿去小紫柰花街的路上曾无聊的询问过一间空铺子需要多少大蛇能买下来,那间铺子看上去也就一百平左右的样子,当时它旁边铺子的老板说得三万六千枚大蛇!
他当时还在惊呼太贵了!想不到刚刚入夜,因为书案上的这堆纸片他已经能买得起两间那样的铺子了!
这是一跃成为富家翁的节奏!
相比惊讶于它的巨大额度!罗晓浩更惊讶的是周伯波面对这笔烫手财富的淡定,这不太像一个混迹多年的混子应该有的反应!
他的心里真的有东西!这让罗晓浩更加欣慰当初自己的决定,他决定再一次改变对周伯波的规划。
罗晓浩把周伯波所说的又细细回忆了一下,进行了拆解一个个细小的步骤,进行分析,然后又一环一环重新布局。
罗晓浩想了很多,不过这些占用的都是大脑的内存时间。实际上,当罗晓浩前后梳理完一遍,也仅仅是他折好一只纸鹤的时间。
罗晓浩把纸鹤与另外两只并排摆好,这才缓缓的说,“你能用头脑来办事我很开心,但是!”
“如果你能不在‘小的小的’这样的自贱,我想,我会更开心!”
“你与我有恩,我与你有债,所以你跟我共事,嗯,标准的协议关系!你我之间只有上下,没有尊卑!”
周伯波张了张嘴,却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他选择静静的听。
罗晓浩不想在纠结在这件事上,他想了想,说,“既然辅料主材都已经切备好了,就不能瞎了这道主菜!毕竟咱们还得在黑室城混一段时间,这个过街老鼠咱们一刻也不当!”
“小的……”
罗晓浩捏着纸鹤的手指敲敲案面,低喝,“你!”
周伯波咧嘴笑笑,“……一切谨遵先生吩咐!”
罗晓浩摇摇头,觉得还是慢慢改吧,他把手中的纸鹤摆在周伯波的跟前,“这代表外联台!”
然后罗晓浩抽出两张一万的大蛇存票,摆在那只纸鹤的尾巴处,“这两万大蛇是用来打点的经费,外联台上下关系门路你熟悉,一层一层的一个也不要落下,想个细水长流的名目派给他们,只是不要太阔绰,也不要太抠门!这个度你自己来把握吧。”
周伯波不解,“先生,小……我已经给过他们好处了,何必再破费呢!”
“以前给的是生意,现在咱们铺垫的是人情!又不是让你一下子把这两万大蛇都给他们,要想个能细水长流名目,牢牢把他们绑在你的裤腰上!”
“而且,不光是外联台,还要想办法通过周登平、袁执行打通观察司的要害门路,这才是关键!一下子挣了这么多大蛇,这些手眼相通的人精们怎么会不知情,与其让他们来找咱们麻烦,不如主动给他们送送人情!”
“最迟到年底,全部花出去!”
周伯波有些懂了,暗暗琢磨起可以操作的空间。
罗晓浩又摆上第二只纸鹤,“这个代表你的身份!既然你已经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份,那么你就得坐实它,哪怕日后有人想对你发难,也是无的放矢!”
他抽出一张一万、四张五千的大蛇存票来,轻轻摆在第二只纸鹤的尾巴处,“在黑室城内或者周边县镇,物色一家小规模的尺书作坊,生意好坏都无所谓,去把它盘下来,记住,是连人带店盘起来!交易手续之类的日期要提前个三五年,以后你就是一个尺书作坊的小老板,回收尺书就是你为了盘活作坊的手段而已!”
周伯波又是一愣,“如今流行北圣城馆立云秀坊的尺书,北州七城几乎都是他一家独大,原料的垄断导致私家的尺书小作坊成本太高,根本不赚钱!”
罗晓浩笑了,“本就是个掩护身份而已,你倒认真了。也罢,如果你要赚钱,专门制作擦屁股的厕纸好了!”
“啊!”
周伯波惊讶的瞪起眼睛,如今平常人家很少用正规厕纸,厕纸都是给富贵人家用的,它的成本比书写用的尺书还要高,销路又窄!还能把厕纸强卖到平常人家不成?家用都用来买厕纸了,还咋吃饭?
罗晓浩最后摆上第三只纸鹤,“接下来的环节最重要了,这部分才是我最关心的!这只代表钉子!”
他开始抽了一万的大蛇存票,想了想又补了五千。“东麦的钉子还得控制好,除了钱财之外,看看有什么他迫切需要而不得的!榷场那边也得安插一些可以控制的钉子,高层的,底层的,都想想办法,可千万不要小看底层的那些人,仗义忠实不说,往往能成全大事的就是他们!”
罗晓浩拨了拨其余的,“剩下这些,你拿两千留作自用,其余的都用作接下来运作的流动资金!”
周伯波摆摆手,“先生挖苦我呢,怎么给我多余的大蛇呢?”
罗晓浩哈哈一笑,“你这是要给我扛着粮袋当长工啊,自己不吃饭?不成家?不奉养双亲啊!这是你这段时间应得的,拿着吧。”
罗晓浩一敛笑容,“该分的得分,该记的得记。账目体系还是要立起来的,寻个专人,把这些登录造册,详详细细的都要记录清楚。”
周伯波躬身称诺。“这自是应有之理,小……我已寻了合适的人,已经在造册了。完成之后,他会亲自跟先生汇报的!”
咄!咄!三儿闪身进门,却登时被书案上花花绿绿的大蛇存票晃得愣神了。他可从来没一次见过这么多的大蛇存票!
两个呼吸之后,三儿这才醒过来,“小先生,猎物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