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勤兰匆匆跃下马,俯身托起她柔软的身躯,“你没事吧?月儿,有没有哪里摔伤了?”他焦切地问,大掌轻轻拍去她脸上沾染的雪花。
她怔望着他。他看来很紧张呢,脸色发白,眉宇忧虑地拧成一团。
她还是初次见他如此激动。
“怎么光傻傻看着我?你说话啊,月儿,是不是哪里摔疼了?别怕,我马上抱你去找御医。”话语方落,他立刻展臂撑抱起她。
她勾住他肩颈,冰冷的小脸埋入他温暖的衣领间,“我没事,我很好。”娇细的嗓音闷闷地传出。
“没受伤吗?”
“没有。”
“有没有哪里疼?”
“没。”
“真的没有?”
“没有。”她扬起容颜,迷蒙地微笑。
他依然皱着眉头。
她抬起玉手,轻轻抚平那眉间深凹的皱褶,“我很好,你别紧张。”她柔声低语。
他下颔一凛,彷佛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不悦地抿唇,“我没紧张。”
“没有吗?”樱唇畔的微笑十分明显。
他瞪她一眼,“看来你的确好得很,自己下来走吧。”他作势放开她。
她却紧抓着他不放,“别,别放开我。”别抛下她。
“不是没事吗?还赖着我干嘛?”
“我……就是不要嘛。”她嘟起嘴,楚楚可怜地看他,“我不能赖着你吗?”她问话的口气,好娇柔。
水勤兰微微一僵,“你是皇女,要学着自己担起一切,怎么能老想着依赖别人?”他平板地说道。
她神色一黯,“我知道了,是我不对,你放下我吧。”
他依言放下她,她靠坐在一根粗壮的树干边,垂着螓首,沉默不语。
望着轩辕恩垂头丧气的模样,水勤兰心一扯。
她似乎很失望,他伤了她吗?朦胧的念头才掠过脑海,他立刻收凛神志,克制自己。
他是怎么了?他竟然心疼她?
“起来,月儿,雪地冷,当心染上风寒。”他粗声命令。
她却动也不动,双手捧起冰雪,无意识地捏着雪球。
“别玩了!起来。”他喝斥。
她依然不理,扬起冻得发白的容颜,两丸水亮的眼瞳定定直视他。
他一震,在那清澈眼神的逼视下,竟觉得些许狼狈。不知何故,那如水般澄透的眸底,无怨无恼,无恨无伤,一丝情绪也没,他却反而被看得透不着气。
“月儿,你”
一颗忽然往他身上砸来的雪球,堵回了他意欲出口的话,他愕然瞪她。
她却忽然笑开了,手一抬,又朝他丢来一颗雪球。
“月儿!”雪球任他脸上碎成粒粒冰珠,他懊恼地眨眼,展袖拂去沁面的凉意,“别胡闹了!”
她不答话,只是笑,那笑声呵,好似在风中颤动的风铃,清脆动听,这风铃不停地摇,不停地晃,教他几乎有股错觉,彷佛这风铃会在狂风震荡中跌碎一地。
他不喜欢这样的笑声。
又一颗雪球朝他掷来,他恼了,索性蹲下身子,直接捉住那不安分的小手。
“我要你别闹了!月儿。”
笑声戛然而止。
她不笑了,柔唇敛回笑意,脸上毫无表情。
水勤兰震慑地看她。
她怎能前一刻才笑得如斯明璨,下一刻便端出一张霜凝雪颜?现下的她,不言不语,不笑不怒,像尊木娃娃似的,教人看了难受。
他蹙眉,“你怎么了?傻了吗?”
她默然,好片刻,方淡淡一笑,“痛吗?兰哥哥。”
“嗯?”
“我方才拿雪球砸你,会痛吗?”她轻声问。
他摇头。
“可我在雪球里包了石子呢,真的不痛吗?”
“一点也不会。不过是几颗雪球,你以为这样就能打痛我吗?”
“我希望你会。”她居然坦承不讳,翦水双瞳直直看着他,“我好希望能让你痛,痛得很难受很难受。”
“那你恐怕得想别的法子了,月儿。”他似笑非笑,“光是丢丢雪球行不通的。”
“我晓得,我也晓得这顶多只能是皮肉之痛,一点用处也没有。”她细声细气地说道,“可是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能伤你,能让你觉得痛。”
他心一扯,感觉到她这话里含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脸色一沉,“为何要让我痛?月儿。”
“我也不晓得,”她奇特地微笑,“或许我只是觉得奇怪吧,一个人怎能完全没有弱点?他一定有哪个部分是特别怕痛的,一定有。”
“而你希望找出我的那个部分?”
“嗯。”
他深深望她,“你恨我吗?月儿。”
“我不恨你。”她摇头。
“你讨厌我?”
“怎么会?”弯弯的唇噙着抹自嘲。
他拧眉。他总是弄不懂她、参不透她,这让他极度懊恼。
他叹口气,在她身旁坐下,与她同靠在那根树干上。她侧过头,靠落他宽厚的肩头,他也没拒绝她的亲近。
寒风吹来,拂落树梢残雪,雪珠跳上他与她的肩,无声地滑动着。
许久,两人只是静静坐着,静静欣赏这白雪皑皑的世界,静静听着彼此规律悠远的呼吸,然后,轩辕恩忽地启唇,“她喜欢你吧?兰哥哥。”
“谁?”
“平梦。”
“哦。”水勤兰停顿了会儿,点头。
“你何时知道她喜欢你的?”
“好久以前的事了。”
她默然,好片刻,才又问道:“对你而言,她也只是一枚棋子吗?”
他不语,她却感觉到他肩头的肌肉似乎一僵。
“你是指她与白犬成亲的事吧?”他哑声道,“你错了,月儿,平梦并不是我的棋子。”
“哦?”她扬眉,抬起头来,望向他俊美的侧面。
“她是自愿的。”他回看她,淡淡勾唇,“固然有怨,可这桩婚事她仍是自愿配合。”
“为什么?”
“因为她最爱的,也是天水。为了这个国家的利益,她可以不惜一切。”
“是这样吗?”她不信。
水勤兰自然也看出了她的不信,“平梦如此孤傲,岂能容我随意摆布?”他嘲弄似的弯弯唇,“她真正依恋的人是白犬,只不过恐怕她自己也没认清吧。”
她怔忡地凝睇他。
“怎么又这样傻看着我了?”他佯作无奈地叹息。
“兰哥哥,其实你”
“如何?”
“其实你很了解平梦,对吗?”她柔声问。
他不置可否地微笑。
“其实在你心底,你也很想待她好的……不,”她摇摇头,“应该说你其实一直关心着她,希望她过得好,对吗?”清丽的水眸认真地仰望他。
他震惊无语,那温柔似水的眼光,像看透了他的心,看得他狼狈不堪。
她却好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将他推入了什么境地,只是自顾自地拉起他大掌,一根根扳玩着那修长的手指。“我不怪你了,兰哥哥。”她忽然低声说道。
“怪我?”他神情一凛,“你方才在怪我吗?”
“嗯。不过现不我晓得了,你有你的苦衷,你也是不得已的。”她微笑道,抬起他一根手指,搁抵自己的唇瓣。
他怔瞪她诡异的动作。
“其实你关心着平梦,更关心着我,只是为了天水,你不得不对我们冷酷。”她模糊地低语。
“我懂得你的心情,兰哥哥,”她偏过颊,俏皮而清甜地看着他,“只是……有点不甘心。”她诡异一头,忽地张唇用力咬他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