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亚回到人格学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学院前后两排高楼灯火辉煌,漆黑的夜空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悬挂在后面,使人格学院看起来十分壮观。
呼啸的寒风中,不时传来一阵阵颇有气势的吼叫声——那是一年级的新生在格斗训练室里发出的声音。
约书亚一边走上台阶,一边回忆起了自己在人格学院的两年时光。
从菲尼斯泰拉贫民窟里的钢铁工人,到人格管理学院的学生,约书亚至今都有点怀疑这个转变的真实性。
因为,人格学院招收的大多是家境殷实而且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
而像约书亚这种从未上过学的穷小子,竟然也能进入这个神圣的学府,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说起这件事情,约书亚一直都觉得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帮自己。
坦白说,进入人格学院并不是他的意愿,倒像是有人强加给他的一种意识。因为当时他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从未想过自己要靠进入人格学院来改变命运。
至于在进入人格学院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那段记忆似乎被人从他的脑海中抹去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成为一名人格使者。
进入学院以后,他争分夺秒地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
他的语言和文化知识在这短短的两年时间之内从文盲水平迅速提升到了精英层次,其他各项技能在同届学员当中也处于中上水平。
约书亚现在回顾这一切,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的记忆中,以前的他可是一个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啊。
通过身份查验之后,约书亚走进了长廊。
这时,他听见长廊的尽头处传来几声尖锐的吼声。
不少学员都向着远处跑去,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约书亚走过去,听见有几个赶着去上课的学员说:“保卫处的人抓了两个即将毕业的学员。”
“为什么抓他们?”
“喝多了,还往工程师的雕像上撒尿。”
“听说这是毕业生的传统。”
“真够疯狂的。”
······
约书亚在围观人群的不远处停下来,看见两名安保人员架着一个学员的胳膊,拖着他从人群中走出来。后面还有一个学员,也遭到了同样的对待。
“让开!”安保人员手持训诫棍,冲着围观的人大声吼道。
约书亚退到长廊边上,看着那两个学员被强行拖走。
他们低垂着头,身上酒气熏天,两只脚拖在地上,一边无力地挣扎,一边模糊不清地大吼大叫着。
有个学员在半路上突然挣脱,爬起来想要跑,却被安保人员用训诫棍猛敲了几下,然后就像摊烂泥似的倒在地上不动了。
围观的人慢慢散去,留下一些议论的声音。
“这两个家伙也太荒唐了,马上就要毕业了,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亵渎工程师的雕像。”
“你们说学院会怎么处理他们?”
“还用想吗?当然是取消毕业资格,并且永远取消入学资格!”
“而且,他们还会被送往东海岸的一个管教所,接受一年的管教,我听说那地方简直就是地狱!”
······
约书亚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矗立在长廊尽头的一尊巨大雕像。
雕像用黄铜铸成,是一个老船长的形象。
老头穿着一身船长制服,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右手拄着一根手杖,左手放在一台齐肩高的机器上面。雕像的底座做成浪花翻滚的海浪形状。
底座上面铭刻着这座雕像的信息:不朽的约翰·史密斯。名字后面还刻着“1790-”的字样。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老头就是伟大的零号工程师。
学员们在人格学院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来到这尊雕像面前,认识这位创造了欧兰德这个伟大国度的传奇人物。
“旧世界的终结者,新世界的缔造者,文明的先驱,人格规划局和人格学院的创始人,欧兰德的船长,唯一而不朽的神!”老师们在介绍的时候通常会在约翰·史密斯的名字前加上这样一大串称号,以表明这位工程师对这个世界作出的不朽功绩。
约书亚曾读过约翰·史密斯的权威传记,内心对这欧兰德的唯一领袖深怀崇拜和敬意。
约书亚注视着约翰·史密斯的雕像的时候,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清洁工老头提着一小桶水来到了雕像前面。
老头抬头仰望了约翰·史密斯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的人究竟是怎么了?”
他摇头叹气地绕到雕像底座的后面,开始用一块抹布擦拭那两个学员留在雕像上的脏污。
“这些学生根本无法领会工程师的精神,而且他们的人格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纯粹了。”老头自言自语道,“他们已经忘记了人格使者的神圣使命,把进入人格学院当成了一种谋生的手段。如果工程师复活以后看到这些,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约书亚站着听了一会儿,然后向宿舍楼方向走去。
老头的话反复在他耳边回响着。对于老头所持的悲观态度,约书亚倒是觉得现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毕竟,能做出这种荒唐事的人只是极少数。
而且,时代已经变了,虽然这个世界是约翰·史密斯缔造的,但像他们这样的后代人并没有坐享其成,而是遵照史密斯当初设计的蓝图,继续把这个世界建设得更加美好。
现在是新历68年,如果按照旧世界的纪年,就是1929年。
这是约翰·史密斯去世的第49年,据说他将在新历69年的5月15日那天复活。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件大事,也都在期盼约翰·史密斯复活的神迹。
过完新年,各个地区将会开始着手准备迎接约翰·史密斯复活的盛大仪式。
约书亚在心头计算道:“今天是12月1日,还有30天,1929就要结束了。”
他一边想着工程师复活的事情,一边走进了直梯。
回到宿舍,他发现室友查尔斯并没有在。
估计又出去喝酒了。
他马上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份人格评估报告初稿。
正打算撕毁,他却停了下来,看着窗外的黑夜沉思起来。
他突然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墨菲为什么认为如果我如实记录评估过程,就一定会受到考试委员会的调查呢?”
他坐下来,冷静地看着初稿。
他确实是用超感能力评估出弗里曼的人格等级的,虽然他尚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具有这样一种罕见的能力难道不是一种好事吗?
要知道,学院的老师们都希望自己培养出来的学生日后能成为顶尖的人格使者。
但是从考试的角度来看,约书亚又觉得墨菲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谁会相信他拥有超感能力呢?
即使考试委员会现场确认他掌握了超感,对他来说也不一定是好事。
约书亚又想起墨菲反复提起的那个问题:“在进入人格学院之前,你接受过什么特殊训练吗?”
他突然想起一个月之前发生的一件大事。
当时,人格规划局派了十几位资深人格使者入驻人格学院,对所有学员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身份查验和人格测试。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被催眠以后,坐在测谎差分机前,一位人格使者问他:“你曾接受过除了人格规划局之外的任何人格植入吗?”
他如实回答:“没有。”
“在进入人格学院之前,你曾接受过与人格评估相关的任何专业训练吗?”
“没有。”
最后,他顺利地通过了检查。
但是过后他听人说,当天有三名学员被人格使者带走了,因为他们被查出来是反抗者想要安插在人格规划局的特工。
“难道墨菲的意思是,如果我把超感写进评估报告里,考试委员会的人会把我当做反抗者的特工来处理?”
约书亚靠在椅背上,如同芒刺在背。
“可是,上个月的大检查不是已经确认过了我的身份吗?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特工。”他惶惶不安地想道。
但是考试委员会的人会这么想吗?
在约翰·史密斯即将复活的这个关键节点上,无论学院还是人格规划局,都把神经绷得紧紧的,不容许出现任何问题。
这一点从那两个亵渎工程师雕像的学生的下场就能看得出来,更不用说对待潜伏着的反抗者特工了。
约书亚越想越觉得问题有点严重。
“墨菲既然考虑到了这个后果,那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开始怀疑我是一个特工了。”
约书亚的额头上开始冒出了冷汗。
他不断地在心里确认自己的身份,他不是一名特工,要不然的话他早就暴露了。
可一个普通的学员,如果没有接受过人格学院之外的特殊训练,又怎么会掌握超感能力呢?
在还没有想到这一层意思之前,约书亚还在为自己拥有超感能力而窃喜。
可现在来看,这个特殊能力不但没有成为他的优势,反而成了一个绑在他身上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让他灰飞烟灭。
约书亚又把思维集中在了墨菲的态度上。
“如果墨菲怀疑我是一个反抗者特工,他完全可以把这些疑点写进监考报告,可他为什么还要帮我掩盖这件事?难道说,他并没有考虑到这些?只是单纯地欣赏我,想要帮我一把?”
约书亚急忙摇摇头,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他是一名资深的人格使者,他不可能没有这样的警觉。那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约书亚看着玻璃窗上倒映着出的脸,一张颜色惨白的脸。
他的思想已经彻底混乱了,脑海里不断地出现自己被调查和审问的可怕画面。
他就这么呆坐着,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那些出去狂欢的学员已经回来了。
约书亚意识到查尔斯可能马上也要回宿舍了,急忙回过神来,看着手里的评估报告初稿。
这份初稿现在对他来说非常危险,必须尽快处理掉,因为上面如实记录了他使用超感评估的过程。
他立即把评估报告初稿撕得粉碎,然后丢进了盥洗室的马桶里,用水冲了下去。
他在马桶边上站了很久,不断地按下冲水手柄,即使那些碎纸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