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离楞了一下。
“圣液没了。”玄玄摊了摊手道“这次的圣液出来，记得给我留五坛。”
“五坛？”离惊讶道“太多了吧？”
“没办法呀！”玄玄耸了耸肩叹道“最近需要的越来越多，感觉和神沟通起来越来越困难了。”
离听了有些担心的问道“不会出什么状况吧？”
“应该问题不大，可能秋天了，神最近很忙。”玄玄想了想道。
离不可思议道“神也会和我们一样，在秋天很忙吗？”
“那当然，你想，你割谷物的时候，割谷之神就要盯着你，你打猎的时候，狩猎之神就会盯着你，所以你忙的时候，神也一样在忙。”玄玄很肯定的说道。
离惊呆了，他感觉玄玄居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实在是太厉害了……
……
“离……离……”
呼喊声将离拉出了回忆，他转过头，看着一个年轻人正气喘吁吁的看着他。这个年轻人叫夸，是部落里最能跑的人。
“离……”夸喘息着指着部落的方向道“离，乙女生了，是个男孩儿，但是乙女她……哎？你慢点儿！”
留给夸这个部落最快男人的，是一个飞奔而去的背影。
哦，对了，沐离开部落的时候，另一个哭的人，就是夸。
这个世界上的人，此时此刻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是爱情，这是一个很久以后，人们已经可以吃的很饱的时候，才会经常被提起的词。
但离的心里有乙女。
那大概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当时皇城流传出来的种植技术开始在白狐部落所在的地区普及，刀耕火种需要大量的土地来保证产量，白狐部落和附近的白鹿部落为了争夺土地，便不可避免的发动了一场战争。
离记得，那场战争打了整整一个冬天。当年他十岁，身为一个部落的成年人，理所应当的加入了战斗，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他用弓箭杀死了五个人，其中一个是白鹿部落的第一勇士，也是白鹿部落的族长——乙。
乙就是乙女的父亲。
实际上和乙一起被杀死的，还有白鹿部落所有已经记事的男人，而白鹿部落的女人则是在空地上站成一排，和她们一起的，还有兽皮、武器、粮食、陶器……
当别人都在盯着那堆财物看的时候，离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乙女，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哭的女人。
人类从来都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因为他们并不理智。其实说起来，除了人类以外，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都是理智的。
饥饿的狗不会因为发情而放弃自己的狗粮，榴莲不会因为浪漫而给你长成桃心的形状，病毒不会因为怜悯而饶恕一条无辜的生命，但是……人会。
然后，即便是人类，也很少会有人在那堆杂物被选走前，选择一个女人。
这些饥饿的男人，怎么会愿意再养活一个女人？况且按照规矩，没有被选走的女人，都会留作公用，由部落来养活着，直到生下不知哪个人的孩子后……死去。
如果生了孩子的女人没有死去呢？好办，那就继续生孩子，直到死去为止。没有人觉得这样残忍，就连那些因为生孩子而死去的女人，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乙女在其他白鹿部落的女人羡慕而呆滞的眼神中，赤裸着身子走到离的面前，双膝跪了下来，亲吻了离脚上的兽皮。
离笑了，他取下自己脖子上的一串狼牙，挂在了乙女的脖子上，说道“我不要你做奴隶，我叫离，我要娶你。”
乙女缓缓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男人，然后这个小男人说出了乙女一辈子听到过的，最让她想哭的话，他说“我不要你给我生孩子，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乙女没有哭，她忍住了。她一边忍着泪水，一边轻微而坚定的点了一下头，轻轻的哼道“嗯。”
于是这一陪就是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几乎就是大部分人的一生了。
二十二年来，离总是看着乙女，看着看着就笑了。乙女也是这样。他们很少说话，
玄玄问离“你为什么老是看着乙女笑？”
离说“不知道，就是觉得好看，比别人都好看。”
玄玄想了三天，然后又去问乙女“你觉得我和离谁更好看？”
乙女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从来不在夏天披上麻布，所以虽然他知道玄玄和离关系很好，但是她还是很尊敬玄玄这位祭祀。
“神的代言人会不如凡人好看吗？”乙女纠结了很久，终于她抬头直视着玄玄道“离，离好看一点。”
那天晚上开始，玄玄就在离的帐篷外点起了篝火，带着一帮人吵吵闹闹的跳来跳去一直到半夜，一连几天，直到离和乙女没精打采的承认，还是玄玄好看一点之后，这个驱邪的行动才告一段落。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一年前，某个春天的夜里，乙女靠在离的胳膊上说道。
离胳膊上粗壮的肌肉跳动了一下，大叫道“不行，绝对不行！”
乙女笑着劝道“我会没事的，神会看着我们的。”
离皱眉道“那个奴隶当年也说过这句话。”
“她是她，我是我。那个女人只是个该死的奴隶，奴隶怎么有资格让神眷顾？何况玄玄说过，神对于不同的人，眷顾的程度也都不同，他说这叫运。”提起沐的母亲，乙女总是有些奇怪的情绪涌向心头。
离憋了半天，才问道“你是不是不想陪我了？”
乙女笑了，她说“我想，做梦都想。”
我们无法考究人类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梦境，是在我们能够理解梦境这件事情之前还是之后？或许我们从来也没有理解过梦境是什么。
或者人生，本就是一场荒诞的梦。
很久很久以后，有一个叫做姬旦的人开始研究梦和现实的关系，在之后的很多年，庄公终结了这项研究，他说这是个哲学上的悖论，我们很可能只是一只蝴蝶的梦中之物，就像我们的梦里也有蝴蝶，但人类永远没有办法弄清楚这一点。
乙女的梦醒了，或者说，她死了。
就像这个时代无数死于生产的女人一样，她们用自己的生命延续了一个族群的希望，这不是选择，这是天性。
离赶回部落的时候，乙女已经奄奄一息，她被安置在部落中唯一的石头建筑——那座祭坛的正中。玄玄跪在部落的祭坛前，流着泪用尖锐的骨刺划破手臂，大声的祈祷上苍、请求神灵救下乙女。
他和离说“我们没有奴隶了，如果多杀些奴隶，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离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他知道白狐部落已经很久没有奴隶了，这些年他们已经把奴隶都拿去换成了粮食。
乙女拉着离的手，用极为艰难的语气道“离……我想听你说，你再说一次……”
离奋力平复自己的抽泣声，看着乙女咧开嘴憨憨一笑，道“我不要你做奴隶，我要娶你。我不要你给我生孩子，我要你一直陪着我。”他一边说，一边再也控制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不断地重复着最后一句话“我不要你给我生孩子，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乙女笑了，就像当年她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样，轻微而坚定的点了点头道“嗯。”然后她就面带着微笑，闭上了双眼，停止了呼吸。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这是她人生中第三次哭泣，第一次是她出生的那天，第二次是沐出嫁的时候，这是第三次，她死了。
乙女并非因为死亡而哭泣，她哭的，是扔下离一个人，她害怕离孤单。
乙女死了，在场围观的所有人，在这一刹那都有些悲伤，有人问玄玄这个感觉叫什么？为什么让人如此难过？
玄玄说乙女与离分别了，这叫做别离。于是从这一刻起，人类的心中有了一个新的概念，叫做别离。
乙女的尸体在熊熊的烈火下烧成了灰烬，玄玄将灰烬撒入了圣河，他说这样乙女就能成为新的神灵。
离问玄玄“神为什么不救乙女？”
玄玄摇头道“因为死神眷顾了她，死神是最强大的神灵，没有任何神灵敢和死神做对。其实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位神灵就是死神，他圣河母亲最大的儿子，最初大地上的所有人都信仰死神。你知道死神掌管冬天吧？最初，当这个世界上只有死神一个神灵的时候，整个大地都是无尽的寒冬。”
玄玄看着离沮丧的脸，安慰说“你放心，乙女将成为新的神灵，亲自眷顾这个孩子。”
离问道“乙女成为了什么神？”
玄玄看着天空道“她会成为这个孩子的守护神。”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收回深远的目光，转回头对离道“取个名字吧。”
离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孩子还皱巴巴的脸道“真丑，就叫丑吧。”
玄玄苦笑着摇头道“不好。”
离只好低着头继续想，可是憋了半天，还是抬头对玄玄道“要不还是你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