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夜归家起写到现今已有十五六个钟头。除了偶然接待了一个学生和解决迫切的生理需求以外，海市总体未曾离开过桌案。这半天的辛苦也终于有所偿——几篇旧文总算更改妥当，可安心塞回书柜，彼此间久日无需再见。海市陷在椅子里，长舒了一口气。原想当即闭眼歇歇气，但怕一觉睡过了头，留书房里的满目狼藉给回来后的姑娘们耻笑。况且催他起身的也不单外围的脏乱——见他工作告一段落，肉身的各处也终于开始向他讨债——胃，眼，手指和脖颈，唇舌同腰椎都哭诉着自己受了怎样的虐，不给怎样的放松或照样就降你如何的祸患。
——但到底是空口的威胁。两者一做比较，海市觉得书房的整洁性稍微比他的健康度要紧些。于是不顾周身酸疼和口舌的饥渴，起身去拾了散落的草纸。花了约莫半个小时，整归了书架，扫拭了灰尘，拢叠了各角落的废纸——拿在手里时估计有一斤——都先扔到了扶梯下方的储藏室里去。
更后是刷牙，淋浴，换了便衣。饭是想随便煮些什么，但放水时方惊觉自己饿得并两手也握不起炊锅一具，于是烹煮的念头只好作罢，只胡乱从冰箱里取了些苹果和面包吃了了事。这事最好别让其他人知晓。
一切都弄妥了——只差补上昨晚的困觉。
是啊，要睡觉。可既然要睡，套这一层便服做什么？
人脑如油灯的。油将烧干了，灯火自然也就微茫了。海市一边这样为己辩解，一边立在卧房的衣柜前，昏头涨脑地拆着纽扣。
这一觉睡得沉实，做了什么梦也都不记得了。海市睁开眼，坐着懊恼，以为这算一桩莫大的损失。不过窗外挂着的黑幕使他更不能坐——不是设好闹钟了么？
慌忙间褪了睡衣，又把常服套上。到客厅一看，更加确凿为时已晚：地板都拖洗明净，电视盖好了防尘的网，小巧的蘑菇状的夜灯也照例爬上中墙的插座，徐徐向四下放着蜡烛光。去厨房一看，哪里也一样洁净，垃圾桶里都只凹着新套……
海市拉开整齐的餐椅，在半昏黑的厨房和客厅之间坐了下来。因为尴尬难忍，他不得不提手掐了几回脸上的辣。看样子她们都在楼上。晚餐又是怎么解决的？在家做的么？学校今天还没收假期作业的钱么？通常都是这几天了……
既然无事可做，今晚也没出门的兴致，海市又要会书房了。直到这时他才惊讶的发现，和他的卧室错门的书房的灯居然一直亮着。
谁在里面？
大概是海既。海市推门时这样猜想。估计又在发掘着可供描摹的素材。
或者把书房留给她？自己霸占这房间的时间远比他人要长。那本海然给他的漫画杂志是不是在床头柜里？该读读看，不然她哪天要收回去了……
海市转头要回房时，书屋的门却开了。
海然轻手轻脚，一手抱着本顶厚的黑皮红页的小书，一手拉着门把手，后撤着步将门关上。只有闭合那一刻时不可避免的“磕登”生，应该不会惊扰任何人。海然满意的笑了笑——谁知一回头却看见父亲站在她肩后观望。
“海——海市？”海然吓得退了半步，同时把拿书的那只手藏在身后，“你在这儿干嘛？”
“跟你一样。”海市翘着左眉，为她偷偷摸摸的滑稽举动感到好笑，“也打算趁着夜黑无人窃本书来的。”
“原来是同行，”海然背了双手，靠近墙边挪边道，“那我早来一步——不过不必担心，屋里的书还很多的，保证有你想要的——我还忙，先走一步——”
“那是《圣经》对么？”海市的揭发断了她全身而退的指望，“是你要读么？”
“没错，是我——我就不能读么？”既然已经事实败露，海然也不再藏掖，堂皇的拿书挡在她和海市中间。海市这时才意识到这本书的封面的烫金字已经剥落的不成样子，“圣”者没了下土，“经”也瘦身过度，独剩左偏旁。
“嘿，我拿到就是这样——可别赖我身上。”似乎注意到了海市的查看，海然赶紧为自己撇清关系。
“可你藏它是什么意思呢？这也不是什么禁书——书房里有些所谓的‘禁书’，可这本还远轮不上。”
“我——呃——”海然飘忽着眼珠，不知道怎么回答。
“忘了。”结果真就不答了，“真忘了。你要硬逼我说，那我只好捏造一个。你希望我撒谎吗？”
“那就做个诚实的孩子，带着它回去吧。不过切记不要拿到学校里——那总归不太好。”海市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笑了笑。
“知道啦知道啦。”海然也吐吐舌头，抱了书往楼上跑，“晚安海市——今晚可不要再熬夜哦。”
“——对了，你要是没吃晚饭，自己去厨房做吧。”走到楼梯中央时海然想到这事儿，又探过头提醒海市，“冰箱里鸡蛋还有两个，米饭剩的也多，做蛋炒饭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