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洗摁完门铃后,又忍不住低头又检视了一遍鞋带。绑是绑紧了的,然而双边的花结似乎不很对称的,于是附身下去拆开又系。忙完这工事后他站回来,屏息待主人的应门。明洗寻想一遍概是不够的,抬手要再按时,但听到屋内响起了阔步声,分明再朝门槛逼近。
开门者头发遭乱,嘴唇似乎因为受了搅扰的烦而歪拧着,但眼睛看上去还温驯,虽然也布结了几根红丝。
“请问您是海然同学的父亲么?”
“……我是。”
“叔叔中午好。”明洗低了低头向来人问好,“我叫明洗,和她的同班同学。”
“啊,明同学……你好你好。有事情么?”
“实在冒昧……”明洗左手掐了掐后劲,羞怯地笑了笑,“昨日来贵寓同海然同学共习功课时不慎将钢笔遗落在她房间里了……她,她不在么?”
“啊,不巧的很,都不在家——我忙些东西,没空准备饭菜,请两位到过街的食堂解决了。”海市悻悻地回答。他不觉自己右手还握着圆门把。
“在她房间是么?不如你自己进来取吧——不必脱鞋,进来就是。”海市带着门也退一步,请这位明同学进来。
“那怎么行!”他连忙推让道,“未经她的允许不好进房间。我还是……在门口等她回来吧。”
“哪儿的话。我不记得海然对同学会这样小气的,但进无妨。”海市口气却更坚决了,“而且等也该坐客厅里等——但我不建议你候到她回来的,因为海既大概要回家午睡,但海然多半不回来了。”
明洗托让不下,只好道声“打扰”随主人进门。
门后的衣帽架离奇的吸引着明洗,使他在沙发上坐定后还不住地往玄关里看。
“怎么了?”海市已经从厨房回来,手上端着几瓶冷饮和一碗热茶,“是有人在等你么?”
“不是不是,没人等我。”明洗忙收了眼光,“叔叔——茶却免了,我即刻要走了,中午时间紧,或者我改日再——”
“茶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客人只配喝冷水。”海市一本正经地半开着玩笑,捧起了那碗茶,“口味不多,任选一样,余的仍要冰起来。钢笔你若实在不愿自取,那只好由我行这冒犯——她们的卧房未经同意我也是不敢擅闯的,但你是海然的同学,她大抵会宽饶我一回。”
“或者。”未待来客表态,海市的眼球又是一轮,“你情愿下次再来,那时海然也在——”
“不不不——”明洗涨红了脸,矢口否认,“叔叔不要误会——我真的是为了讨钢笔——那笔是母亲送的,对我意义非凡。”
“哈哈,不要激动,是笑话,切莫当真——你不像会做这类事的同学。”海市笑着双手撑膝站起身来,“——如何?自是令堂所赠,一刻也不愿离身的,我这就去给你取。”
“有劳……叔叔了。”明洗迟疑一刻,最终点点头。
男人循着斜梯至上阁去了。明洗趁这间隙再去盯那衣帽架——果然。他确信他见过那外套。是昨晚救他脱险的人。不。是“她”。起码那会儿是。
不期次日就再见,而且就在他家里。明洗顿时坐立难安,觉得脸涨得更红彤了。
居然是一直很照顾他的海然同学的父亲——明洗一时间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
他是没认出我来么?因为昨晚光线太暗,何况又戴了假发,粉扑得也密?
或者他认出来了,只怕彼此尴尬,假装毫不知情?
不管怎么说,这回是知道他姓海了,但尚不知道全名——待人回来时问他?不,那简直吊诡,更无异于自卖。记得班主任桌上摆着学生的家长们联系方式的簿子,若想谁也不惊动,自然还是偷空去教师的办公室伺机一窥,顺便电话也得了……唉,难道自己是心怀不轨的蟊贼么?纯粹是想当面道谢!但唯恐泄露了自己变装的秘密,弄什么都得慎重斟酌。
恍惚之间海市已经下了扶梯,将钢笔用纸巾包着,摊开放在茶几上,“该是这支笔。你试一试,书写可无碍。”
“不,不必试了。谢谢叔叔。”明洗低头收笔,不敢看对方的正眼,“没有喝茶——肠胃不适——这就告辞。”未等到答复的客套话,早已埋了头仓皇逃往门外。
“……身手矫健……人果然不可貌相的。”海市听着急惶的下楼声,不禁哑然失笑。他收了茶具,照例抹了一回茶几,抬眼见墙上的钟——这会儿是十二点十九分——时间尚早。我们接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