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上的购物枢纽是位于中心地段的片名广场,气宇轩昂,刚露相的第一年不少人直呼这是要折煞我们这个小地方。过了那么多年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还这么想。开业以来广场上确实一直都荟萃着镇上最全面以及最上档次的琳琅商品。家电,玩具,车表,时装……消费的天堂。
海既每个月起码要去哪里探访两次。不为别的,只为镇子里唯一大规模出版海外图书的谭歌书房。
这天刚好是课时少的一日,海既放课就直走车站,坐四路车往广场赶。客车上乘客稀少,海既轻易地就找到了一个左边靠窗的座位。窗外是平静地接受着被陆续甩在身后的小镇的街巷和牌匾,正中格格不入地嵌着她自己半透明的倒影。海既听说人眼看惯了的东西会在大脑里自动屏蔽,渐渐地就不很能注意到它的存在了,譬如你的鼻子。但若真如此,那她为什么到现在还能看见自己呢?且这半透明的、朦胧缥缈的幻影反使她更在意玻璃其对应的实相了。
海既干脆闭着眼,避开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但愿上周她的嘱托起了效用,书店的管理者把她要的那本画册准时摆上书架了。
工作日的片名也人头攒动。小镇地方不大,居民却众多的。按理来说这样的地理情况对公共设施的要求也更高了,但实际上……
一只抓着铁碗的手横在了海既的面前。她愣了愣。
“小姑娘行行好……”
乞丐,男的,蹲坐在门柱下面。胡子拉碴,披着难称得上是衣服的几条黑的黄的布,三四十岁左右。
海既取下肩上的书包,拉开第二层的夹层。硬币还剩三个。给一个吧。
海既把硬币投放在碗里时想起来,广场上是不允许乞讨者活动的。紧接着她就看到乞讨者神色紧张,另一只手撑着地仓皇地要站起来。海既知道管事儿的人来了,而且多半就在身后不远。她把书包抱上胸前,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前走。
走进购物中心的大门时她还是忍不住回了回头——但人潮已经把什么都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
购物中心的三层是儿童的天地,鞋子,衣裤,玩具,泡沫乐园……最里面就藏匿着谭歌图书。可能是考虑到最可能光顾的客户,有关青少年的各类图书漫画总是摆在最显眼的店门正口。所以海既为了寻找她想要的东西,在抵达了一个尽头后还要跋涉至另一个尽头。
一位比利时连环画画家三年前撄住了海既的心,是她最钟爱的当代作画家。他的作品画风古朴但形式新奇,语言凝练克制,思想隐忍深沉,情节引人入胜——可惜海内外发现这名天才的人似乎还是太少。她真心希望更多的人能接触到他的作品。
照官网的说法,他正在连载的《普切卡刹》的第三章几个月前就在比利时当地发行了,可惜她没有远在比利时的荷兰语或法语,更没有远在欧洲的亲戚,只好漫长地等待着国内出版商的翻译引进。到了今天最热心的读者们怕是早已读了第三章百遍,在各式场合下面红耳赤地、口沫横飞地就这一章探讨了千遍,可她到今天才有比较大的可能成功打开它的封面。
最终我还是读到了。海既预支着还没有到账的幸福这般安慰自己。我比大多数人幸运,因此也就不该放纵猛长的贪婪。
今天执勤的店员里有个她的“老熟人”,这是个好兆头。不消海既解释什么,那位戴眼镜的扎双马尾的小姐就主动从柜台处走出来,笑着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跟过来——而且要赶快。
海既微微踮脚,双手把它从书柜的上数第二层珍重地取了下来。要哭回家哭。店员小姐正看着呢。
“今天中午刚到货,就陆续来了好几位期候多日的读者。”店员小姐推了推镜框,“在这件事上你并不是独自一人。”
“……我知道了。”海既听了没起什么感想。因为她正把所有思绪的突触收拢,防止自己当即席地而坐,翻开这本连环画昏天暗地地读。
“不打开看看么?”海既早料到她会这么问。但永远不会真正理解人们这样问的动机究竟是“为什么”。
“不了。”海既抱起书就要跑,“请带我去结账。”
海既忍不住了。下到二楼的时候,她左右张望,相中了一根耸立的方柱,柱子那边是几个无脸的时尚模特。她背倚这冰凉的支柱站着,翻开那本崭新的画册。这里比起平日要更加冷清。谁知道呢,也许这些个无口无眼的小姐先生把消意图询购者都吓跑了。
中尉果然出卖了大伙。这个人骨子里的奴颜婢膝和欺软怕硬。
旧恙新伤一齐发作,出租车司机终于死在了逃亡的路上,而几位弟兄甚至没时间为他起最简单的葬礼,尸体最后只能匆匆地包裹后被填埋于乡间小路。
尤金在一个雨夜里不辞而别,这个和蔼可亲的蓄山羊胡的胖子受够了亡命天涯的日子,打算回去自首……你傻啊,尤金,你难道忘了他们当初是怎么对付米歇尔的么?你的下场绝不会比她好。
海既不忍再读下去了。她“砰”地合上了画册。
回家。再多读会儿恐怕连走到车站的力气都要云散了。
海既下了自动扶梯,路过一楼的收银台。收银台处排着长短不一的队伍。受诅咒的排队者——当初眼瞧着最短的那一列行进的速率到后来往往最慢,甚至在某种机缘巧合下,队伍在你排进去后不仅越来越慢,前后两头也都越拉越长了。当下就有个佐证。同样是等待付款的第六顺位,那个穿运动外套、戴眼镜的男人肯定要比左手队伍的穿中山装的老爷爷出来的更晚。
等等。男人,眼镜,运动装——
海市来这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