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出生,就像是降临在山的某一处,有些人在山顶,有些人在山腰,还有些人不幸如我,是在山脚。每个人穷尽一生都在向上攀登。哪怕如霍将军,不也是如此吗?”她的话里透着点嘲弄:“只可惜我们女儿家不能封侯拜相,征战沙场,唯有这一己之身可以托付。良禽尚且择木而栖,我选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有错吗?”
霍时淡淡地道:“你若是看了姨母的例子,我劝你还是慎重,宫院深深,这富贵,远不是那么好得的。”
姜婉红唇微翘,带着些冷淡的嘲意,“我知道,可,那又如何?”她理所当然地道:“我从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够得到的。就如同将军您的荣耀,不也是伴随着危险吗?”
她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他手上的手臂,在伤口处徘徊了一会。这感觉就像有一条毒蛇在伤口处游曳,你不知道它何时会低下头来咬你一口,却又期待着它低头那个瞬间,能一把掐住它的喉咙,将它活捉。
既期待又有说不清的忐忑,心脏兴奋得直发颤。
他面容冷峻依旧,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只有略加深的眸色,能让人感受到他内心的炙热。
“有舍才能有得,这一点我当然清楚。更何况除了我这条命,我还有什么能失去的呢?”她凑近了朝他说话,如兰似麝的香气盈盈地浮现在他鼻尖,“尊重吗?谁会尊重一个乐伎?”
“有很多人,穷尽一生都未能得见天颜。”他微偏过头,侧脸的线条清朗冷硬。
她笑了一声,柔软的身子也跟着颤了一下,“她们是失败者,我不会是。”
她也不能是,她身上背负着的,是满门的血债,就算是为了清算的那一天,她也必须爬到最高处。
“你很自信你能赢?”霍时挑起眉。
“为什么不?”她得寸进尺地往他身上贴,霍时身子一僵,拉着她的手顿时松了,然后就听到怀里的人轻笑了一声,他不自在地动了下,想把她推下去,却被她搂住了脖子。
“你怕什么?怕自己把持不住吗?”她语气刻意放得轻缓,声音又娇,挑逗似的在他耳边慢慢道。
霍时不好硬拉着她往下拽,何况她腰那么细,他也无从下手。
于是只能……
“你太重了,压到我伤口了。”
?
姜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就听见他冷淡中带着无奈地重复了一遍:“你太重——”话还没说完,姜婉就跳着下去了。
他嘴角几不可见地翘了一下。
姜婉掐着腰在原地瞪了他几秒,就当霍时以为她会气鼓鼓地扭头出去时,她突然整个人平和下来,手也放了下来,微笑道:“霍将军,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会给我提供长公主之外的帮助,不知道君子一言,是不是驷马难追?”
“当然。”
“我要见陛下,无论成功与否,我都要见他一面才能死心。”她话是这么说的,可眼里透出来的光,分明是势在必得。
她相信她会赢,为了赢,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霍时凝眼看向她,沉沉说了句“好。”
顾翎走过来时,就见他们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气氛说不出的古怪。
她屈起手指在门上轻敲了两下,两人同时转头看过来,带着点难言的默契,顾翎心里一抽,嘴上的笑也带了几分勉强,她看向霍时,“李将军没事了,刚给他止住了血,也把箭取出来了,只是伤口有点深,一时之间还挪动不得。”
霍时站起来,颀长的腿一迈,不着痕迹地跨过了姜婉,“没事,先让他在这里养着,他回去,我也不放心。人醒了吗?”
“醒了,你要去找他说话?那我就不跟着了。”顾翎笑着目送他走了,然后才转头看向姜婉。
姜婉若无其事地拎起药箱走了出来,笑问道:“半夏姐姐,怎么了?”
顾翎的眼神没了笑意之后,显得有些冷凝,对待姜婉的态度也判若两人:“姜婉,霍二哥的婚事,将来定是陛下御赐。你……”她言尽于此,话里的含意却很明显,意思就是她姜婉的身份还不够格。
姜婉扑哧笑了起来:“半夏姐姐,你不会以为我心悦霍将军吧?”态度坦坦荡荡的,倒让顾翎一时语塞,又有些不平,霍时年少成名,屡立战功,又生得俊美,姜婉凭什么看不上他?
女人的心思有时候是有点奇怪,你若看上了她看上的男人,那自然是情敌,她不开心,你若没看上她看上的,她又觉得你没眼光,也不开心。
而对付这样的女人,姜婉毫不客气地借用了霍时刚才那招,她故意凑上前去,揽着顾翎的手臂娇俏问道:“半夏姐姐,你是不是喜欢霍将军,所以担心我也喜欢他?”
顾翎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从她手里挣脱出来,“你你你……你胡说什么!”
“我我我……我没有啊。”她学着她的口吻回道。
顾翎含羞带气地瞪了她一眼,转头跑远了。
搞定。
姜婉拍了拍手,走出院子时,莫名觉得身后有道视线,她转头回过去一瞧,霍时斜倚着门,半抱着手臂,似乎是在看着这。
她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扯着药箱走得头也不回。
霍时微微一笑,身后李庆虚弱得有些浮的声音响起:“将军难道还要再忍下去吗?”
声音虽轻,话里的意思却很重。
李庆是靠战场上的军功杀出来的轻骑将军,和荫封的贵幸们不同,也自来瞧不上这些关系上位的贵幸们,霍时和徐曜都有实打实的战绩在那,大家一块上阵杀敌,到底有几分真才实学,众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所以霍时,他服,但是徐伉,他不服!
这次埋伏的人虽然无一活口,但东西比人更会说话。插在他胸口上的那支箭,那箭头什么来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也未必是他。”霍时背对着李庆,声音隔了一道人,就显得有些闷:“长安城里能接触到军备的人不少。”
“是,能接触到军备的人是不少,可动机呢?除了他,谁还想要杀你?”李庆急得要坐起来,无奈身子无力,刚起了一半又摔了回去,霍时听到动静转过身一看,眉头就皱起来,几步来到床前,按着他的纱布检查了一下。
“还好伤口没裂。”他略松了口气,英俊的眉目浮现出倦意:“庆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一来我们没有证据,二来,此时若揭出去,丢脸的不止是他一个。”
“还有谁会丢脸?平西——大司马若是知道这个事,只怕也会恨不得清扫门楣呢!”李庆是个直肠子,兄弟义气有,但朝堂局势,那是真不在他考虑之中。
霍时知道他的脾性,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敞亮了些。他捏了捏山根,有些疲惫地道:“不止是舅舅,还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我和徐伉再是不和,始终代表的都是后族,若是我们的嫌隙摆到了台面上,等于是让所有人知道了后族势力不稳。”
“后族不稳,就代表太子势力不稳。有些人,难免就会跳出来。”除却陛下擢封的荣耀,后族最能倚仗的实权者,无非是徐曜这个大司马和霍时这个少年将军。可若是这两个人对上了呢?
是,动手的是徐伉不假,可父子连心,大司马难道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对这个胜过自己儿子的侄子心怀不满呢?
矛盾一旦显露了端倪,后续引发的种种猜测,以及为了证实这种猜测而可能采取的措施,就完全无法控制了。
他不能让局面变成一团混乱,最起码,不能影响到太子。
所以即便徐伉如何下手,他也得打下牙往肚子里咽,让外人看来,后族是坚如磐石的。
太子是嫡长,又素有宽仁的贤名,涉及到他,李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艰难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腿,“你也不容易啊。”
都杀到面前来了,还不能反击。
霍时无意识地勾了下嘴角,算是回笑了一下,“只是连累你了。”
李庆一听这话就要瞪眼睛,霍时忙拿话止住他,“我会和陛下说,这是荷氏之乱的余孽所为,陛下想彻底收服荷氏久矣,定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你好好养伤,等到时候,咱们再一块上战场!”
这话才算是说到李庆心坎里了,他哈哈大笑起来,也不顾伤势:“好!到时候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两人默契地一抬手,击了个掌。
不多时,小丫头便急匆匆跑了过来,说是有天使过来了,叫去外头接旨。
霍时点了下头,替李庆掖了下被角才起身,“那我先过去接旨,你好好养着,我待会过来陪你。”
“我要你这个臭小子陪做什么?”李庆一脸嫌弃,挥着被子赶他,“去去去去,少来打扰老子和小姑娘们亲近。”
霍时上下打量他一眼,那眼神瞬间让李庆感觉受到了侮辱,“你看什么?这点伤算什么!老子现在依旧是金枪不倒!哎你别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这什么眼神——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