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走之前看着脚下那几滩血,招过自己的丫头耳语几句,小丫头用力点了点头,返身往云花台上跑。
软玉留意到了,凑近她耳边小声道:“给蔡女官报信去了?”
“总得让姑姑知道才好。”
至于蔡女官头会不会更疼,柳柳微微一笑,那就不关她们的事了。
*
三人的情形都不太好,婆子们只往最近的亥院里头送了。
“热水,快拿热水来!”
“呀,这凤兰姑娘人都抽抽了!快看看顾医女来了没有!”
纤尔她们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人来人往的忙碌景象,几人贴着床沿站定了,看清三人的情形,心内都不禁一沉。
凤兰的后脑勺上砸了好大一个洞,冒出来的血止都止不住,婆子们甚至都不敢让她仰着,只能让她趴着睡在床上。原本娇艳的红裳上沾着几团暗红的血,浓厚的血腥味熏得柳柳胸闷不已,只想作呕。
鸾青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胸口凹陷下去一块,脸色青白得吓人,看着也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阮湘的情况虽然要比她们好些,但一条腿也歪着搭在床上,额上一个深深的洞,搭在上头止血的帕子都染红了,还在往外冒。只怕即便是好了,脸也毁了。
柳柳实在忍不住,冲出房间,院子里传来她干呕的声音。纤尔和软玉也都不忍再看,纷纷退了出去。
三人回屋的路上都没说话,弥漫着一股兔死狐悲的伤感。
虽然几人之间都是对手,她们对凤兰和阮湘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但是一个时辰之前还在一起说说笑笑,推杯换盏的人,突然成了这个样子,奄奄一息,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我们将来,也会是这样子吗?”柳柳轻声问,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其他两人。
她们将来,也会像这样,一不小心就摔得粉身碎骨?
宫廷的规矩和富贵荣华她们见识过了,而隐藏在其间的危险,在这春夜之中,阴森森地朝她们露出了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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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阳长公主早起看着驸马喝完药后,便在一旁听蔓芷讲后朝生辰的安排。
“太子殿下和新河、寰阳公主都定了酉时过来,陛下是习惯戌时左右来得,还有淮阳王太子……”蔓芷停顿了一下,觑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也说了要过来。”
对于这个整天拈花惹草、斗鸡走狗的外甥,乐阳长公主一向没什么好感,当即蹙了眉,“怎么他也过来了?不是没给他请帖嘛。”语气有点淡淡的埋怨。
蔓芷笑道:“殿下也知道,淮阳王太子素来喜欢跟在太子身边,这请了太子殿下,淮阳王太子岂有不来的道理?更何况太后娘娘那……”她恰到好处地省略了下面的话。
太后素来疼这个外孙,这样的宴席若是不请他,难免让太后觉得自家宝贝外孙受了冷待。就算是乐阳长公主,只怕也要吃挂落。
乐阳长公主长叹一声:“得了得了,母后现在眼里除了他,也没旁人了。就是亲孙子,都没这么疼呢!”
“又胡说。”平西侯从内间出来,温润的脸上带着笑,不带任何斥责意味地说了一句,顺手将手里的折子递给蔓芷:“出去之后交给阿缰,叫他明日替我呈给陛下。”
蔓芷福身接过,识趣地退下去,将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二人。
乐阳长公主朝平西侯伸出手,他笑着将自己的手附上去,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乐阳长公主边拉着他在榻上坐下,边抱怨了句:“手这么凉,还不多穿点。”说着替他拢了拢外衫。
都快替他穿上大氅了,还凉呢?但妻子的抱怨半是撒娇,半是关心,徐曜心里也明白她的心意,只含笑答应,眼底的宠溺数十年如一日。
乐阳长公主被他看得双颊泛红,跟少女似的娇嗔了一句,“看什么?”
徐曜微凉的手指抚过她的头发,鬓角新簪的白芍药娇艳欲滴,和花丝嵌宝蝴蝶簪交相辉映,既有清韵,又不会太过寡淡,他笑着抚了抚芍药颤颤巍巍的花瓣:“我记得初见你时,你也戴了这么一朵白芍药,一晃都快二十年了……”话中的怅然才露了一瞬,他转而换了调笑的语气,“可是卿卿依旧娇艳如花。”
长公主嘴角含笑,抬起头看他,他温柔地笑着,英俊的脸庞也一如当初,只是因病而显得清瘦些,四目相对,两情缱绻,距离不知不觉就拉近了。
两人倚在一块,长长地交换了一个吻,她软了身子,偎在他胸前,娇喘细细地问道:“什么折子非得现在给阿缰,等后朝陛下来了直接说不就行了?”
他抚着她的肩膀,温和的眸子倒映着她的身躯:“也不是什么大事。伯省这次既然回来了,我想顺便把爵位承袭一事给办了。”
“驸马……”她撑着他的胸膛,半直起腰看他,脸上溢满了担忧之色。
他的身子如何,她当然知道,正因为知道,才害怕。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依恋地磨着他的脸颊,“不许你说这样丧气的话,你的身子好着呢,无需这样早就考虑爵位承袭的事。”
语气是被宠出来的娇纵,她在徐曜面前,一向是被娇惯的。不见丝毫长公主的气度,只是一个被丈夫宠爱着的女人。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也不反驳,极有耐性地应了声好。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埋头在他肩上,闷闷地问道:“你之前不是觉得伯省太过狭隘,性子又过于阴狠,不能容人,难当侯位吗?怎么又决定传给他了?”
“正因如此,我才想着早日把爵位的事定下来,否则,只怕他又会想到别的地方去。”提起徐伉,他的语气疏淡平静,像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我听说昨夜他又去英国公府见徐赫了?”
英国公最先是封的皇后生父,后徐父故去,按例传给了长子徐羌。本应降爵,还是皇帝看在皇后和平西侯的面子上,施恩破例,照旧封了国公。徐赫是徐羌的嫡子,也是徐曜的侄子。但因徐曜是母亲改嫁带去徐家的,与徐父并无血缘关系,徐羌儿时也没少欺负他,所以他和英国公府一直都是淡淡的。
未成婚时他有自己的平西侯府,等成了亲,夫妻二人恩爱和睦,他便一直在公主府内住,两家往来并不频繁。明面上说是一家人,其实关系并不亲近。
再加上徐赫本人不怎么出色,在外的名声和淮阳王太子差不多,也是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因此徐曜压根看不上这个侄子,也不许儿子们和他来往过于密切。
毕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但徐伉却不肯听,和徐赫的关系比和自己的亲弟弟徐熙还要更好些。
徐曜勾起嘴角,眼底闪过一抹讥诮:知子莫若父。徐伉知道自他害过霍时后,自己一直不喜欢他,所以宁愿违拗他的意思,也要和徐赫交好,无非是想借英国公府的势,确保将来爵位传袭时能多一份助力。
汲汲营营,目光只能落在谋求算计上,何堪大用?
对于这个儿子,徐曜基本算是放弃了。反正仲礼跟着羽谨,也能挣出自己的前程,这个侯位,就留给他吧。省得他再跟徐赫勾在一起,闯出什么大祸来。
长公主虽然对长子也很失望,但也不愿他们父子疏离,难免为徐伉遮掩几句,“他才刚回来嘛,徐赫又是他的好友,总要见一见的。回头我来说他就是了。”搂着他脖子的手臂摇了摇,娇声道:“你不许再训他了。”
本来父子自当年一事后就情薄,再多训几句,把仅有的情分都耗光了怎么办?
“我不想你对他的失望更深一点了。”她叹了一句,她比谁都清楚,对于这个嫡长子,徐曜曾经投入过多少心力。正因为对他的期望那么高,才会失望那么深。
他垂下眼睑,拿唇磨着她的脸颊,随意地嗯了一声。两人视线交缠,他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脸上,将她酡红的脸颊熏得更加发烫,正待唇齿交缠之时,外头传来蔡女官清冷的嗓音:“奴婢求见长公主殿下。”
蔓芷估摸着是出去了,外头的小丫头还不够资格进来传话,蔡女官只得在外头自己喊话。
长公主气闷不已,恨不能放话说自己不见!
徐曜低低笑了一声,替她理了理微有些皱的衣襟,扶她起来,在她脸颊上烙下一吻,“我去武场练练身子。”
“不许练太久,得顾着自己的身子,也不能出太多汗。”她硬拉着他嘱咐了一通才放他出去。
蔡女官见他出来,深深福了福身,低眉顺目地,比在长公主跟前还要恭顺。毕竟这位驸马爷可是沙场上厮杀出来的,表面看着温柔,其实骨子里也是个狠角色。
徐曜没有看她,径自而去。
蔡女官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顿了一瞬,才起身进去,把昨晚儿上的事给长公主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