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人说话,台榭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蔡女官经历过震惊,愤怒,深思等一系列情绪更迭之后,已经冷静了下来。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园子里规矩虽然不如公主府内严谨,但也不算松,真要想把人无声无息地运出去,没有府里人帮忙定然是不成的。
等过了殿下生辰,也该让蔓芷好好料理一番底下的人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这桩事体……
蔡女官沉吟良久,方淡淡道:“左右已经让人出去找了,咱们先等一等。”她看向一个个垂头等着,看不清神色的美人,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明面上看着都如鹌鹑般和顺,背地里又有几个干净的?这件事,表明上看是阮湘有问题,细查下去,提议举宴的凤兰有没有问题?冷眼旁观的人里头有没有推波助澜的?
她捋着手腕上的碧玺夹金玉珠串,越发气定神闲起来。夜还长着呢,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这些人!
站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台榭里头半点声响儿都没有,连外头夜里虫鸣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惜玉动了动膝盖,正想前后活动一下站得发麻的腿,就听得外头噔噔噔的脚步声,她忙屏息收腹,站直了等着。
竹帷嗒的一掀,凉风从背后袭来,吹得凤兰一个哆嗦,被身边的鸾青扶住了。
凤兰看向鸾青,小丫头圆圆的脸上一片淡定,扶着她胳膊的手悄悄画了个圈,示意没事。凤兰这才松下口气,这一松不要紧,才刚站久了的腿不受控制地发软,往后一个踉跄,险些要摔倒在地上。
多亏鸾青撑住了,咬着牙道:“姑娘怎么了,可是站久了腿发麻了?”小丫头倒是有心,想找补回来,可眼下正是多疑之秋,她空口白牙一句话,想要打消蔡女官的疑心,未免太痴心妄想了。
毕竟这外头去查的婆子一进来,凤兰就腿软到站不住了,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惜玉幸灾乐祸地勾起了嘴角,还当凤兰是个人物呢,原来就生了个鸟雀胆子,这般禁不住事。
蔡女官睨了凤兰一眼,淡淡笑道:“倒是忘了你们还站着呢,来人,搬凳子过来,让姑娘们先坐吧。”
台榭里头那些实木雕花圈椅都是有数的,不能搬动,丫头们便搬了些轻便的小圆凳过来,虽说这小圆凳坐起来也不舒服,也总比站着好。
凤兰扶着腿慢慢坐下,心里和腿一样直发颤,忍不住去瞄阮湘。
阮湘一径看着地上,眼角余光瞥见凤兰这副心虚的模样,也不禁心里发笑。
她倒是没想这么快就把凤兰推出去,结果这凤兰自己倒把自己给显出来了,还不如身旁的丫头镇定,真是没用啊……
没用的人,总是活不长久的。
她慢悠悠地伸手掖了掖裙角,目光落到下裳上那团脏湿,不免又是一阵咬牙切齿的恨,那个死丫头,等过了今夜,她一定要叫她知道厉害!主子她都收拾了,还怕收拾不了一个卖身进来的小丫头吗!
“姑姑容禀。”那婆子极是规矩地拱了拱手,“今夜园子里有宴,守门的几个不免松了些,奴已经先叫人扣下了,正在问话,不过都说没见着人出来,外头角门处也问过了,除了晚膳后大公子叫了辆车出去,并没有旁的动静。”
“大公子?”蔡女官微扬了声,这对她这样讲规矩的人来说,已是极大的失态了。
阮湘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吃惊,但此刻也顾不上了,她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怎么回事,鸾青的干哥哥不是说今晚可以弄到车吗?是他没弄到,还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阮湘倒不怀疑是这婆子没查出来,光看她手上那几个分量不轻的实心雕牡丹花样金镯子,就知道是个得用的,否则蔡女官也不会让她去查。
她大惊之下又生出不少慌张,若是没能把姜婉送出去,那她今晚白忙活一场不算,还有可能惹火上身!有姜婉在,蔡女官处置谁都无需担心。
怎么办,怎么办!
她青葱的手指捏到泛白,黑幽幽的眼珠子一转,落到凤兰身上,蓦地泛起狠意。
*
蔡女官只把姜婉的失踪疑到了徐伉身上,毕竟那日徐伉的眼神她是看在眼里的。可是,不打一声招呼进园子里带人,这样的事情,换做淮阳王太子,倒还有可能。大公子气量狭小归狭小,却不是这么荒唐的人。
事情既然牵扯到了徐伉,蔡女官就不能再大张旗鼓地查下去了,真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带累了大公子的名声,殿下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可是姜婉——
毕竟是这样好的苗子!
蔡女官内心几经挣扎,最后闭一闭眼:“好了,夜也深了,再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你们先回去吧,这事明天再说。”
竹青不可置信的抬起了脸,尖声叫道:“姑姑……”
“闭嘴!”蔡女官一声厉喝,正言厉色地道:“你身为丫鬟,连主子都看顾不住,还有脸顶嘴?若是你家姑娘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要问罪的就是你!”
竹青被她说得鼻子发酸,捂着脸哀哀哭了起来。蔡女官说得没错,若不是她被阮湘三言两语地给打发走了,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幽静的台榭里头,只能听到她痛彻心扉的哭泣声。
蔡女官疲惫地揉了揉额头,示意那婆子把人带走,众人也顺势都散了。
荷青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跪了许久的膝盖使不上劲,踉跄着险些又要摔倒,全凭身上这股劲给撑了起来。
走到阮湘身边,扶着她起来:“姑娘,咱们也回吧。”
阮湘看了看闭眼揉着头的蔡女官,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往凤兰后头走过去,凤兰察觉到身后有人,侧头看了看,见是阮湘,便也慢下脚步,两人慢慢就落了下来,和前面人隔开了距离。
阮湘低着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没安排?”
鸾青也是着急得很,这个干哥哥是她好不容易攀上的关系,虽然人贪财了些,办事还是挺牢靠的,她忙笃定地道:“姑娘不用担心,我那干哥哥是个土做的人,最实心眼不过。既然点了头,再没不肯干的。眼下应该是还没被发现。”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阮湘嘴上应和一声,心里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两人走到台阶处,凤兰先一步往下走,阮湘看着脚下斜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石阶,转过头去,朝着荷青使了个眼色,荷青出乎意料的聪明,一下子就领悟到了她的意思,左手在袖中动了几番,这才不动声色地和阮湘隔开几步,走到鸾青后头。
凤兰走了几阶,风吹起她长长的裙摆,悠悠地搭在台阶上,阮湘无声勾起嘴角,一脚踩了上去,另一只脚也很快立上去,整个人拖住了凤兰的裙角,凤兰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俯着面栽了下去!
鸾青一声惊呼,忙要拉住她,却被身后的荷青绊了一脚,自己也倒了下去。
两个人撞在一起,头脚不分地滚落下去,夜空被三道尖锐的女声划破——
纤尔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就见上头几个黑影滚雪球一样滚下来,要被撞上可不得和她们一样摔下去!
她吓得花容失色,忙不迭跳到一旁,顺手将身边的软玉和柳柳一把拉过来,三人靠在台阶旁,惊魂未定地看着一前一后三个人刷地一下滚了下去,只留下几道残影。
“这……这怎么回事?”纤尔傻了眼。
后头荷青哭着从上面一瘸一拐地跑下来,被纤尔抓个正着,“怎么回事,是湘儿滚下去了?还有谁?”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说不清是惊吓还是兴奋。
荷青脸上都是泪,哽咽着道:“是凤兰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和鸾青脚绊着脚,就要摔倒了,我们姑娘眼疾手快,就拉了一把,结果没拉住,自己也被带着摔下去了,我、我来不及拦……”
纤尔张口结舌,震惊得看看荷青,又看看下面滚得已经看不见身影的三个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一路滚下去,不死也得半残吧?
阮湘有这么好心?
蔡姑姑又得头疼了。
她脑中一时闪过千般念头,抿住了嘴角的微笑,“啊,那我们快下去看看吧,可别摔出个好歹来。”
柳柳和软玉对视一眼,一行人提起裙角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途中遇到怜香、惜玉两姐妹,发现两人也提着裙角走得慢腾腾地。
彼此视线一交汇,有几分好笑的尴尬。
等走完那一段长长的台阶,众人背后都出了一层汗。夜风一吹,柳柳鼻子泛酸,立马掩着脸打了个喷嚏。
台阶下面已是乱作一团,还未走远的婆子们,围着三人正在手忙脚乱。
“快快快,把头扶起来,不能让她们趴着。”
“不成,这血流的太多了!要不先把她们背回去吧?”
婆子们眼看血越流越多,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一咬牙,背起三人就往院子里跑。
纤尔她们只得跟上,也方便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