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随着姜婉的舞跳得一日比一日娴熟,长公主府内的流言也渐渐多了起来。
“都说上次凤兰姑娘和惜玉姑娘的事,是您指使的。”竹青当时在旁边听到小丫头们讨论,说得绘声绘色的,当场就要发作,又想起姜婉这些日子来的谆谆教导,到底忍下来了,回来跟她气鼓鼓地抱怨,“都多少天前的事了,还翻出来说。怎么当时不说啊?理由还特别可笑。”
她清了清嗓子,捏尖了嗓子模仿那些丫头们的语气:“为什么是她呀?因为之前惜玉姑娘在排演的时候问过她的腿,她觉得惜玉姑娘是在嘲笑她,所以记恨上了人家。那凤兰姑娘更是抢了她的领舞位置,可不是深仇大恨呢吗,所以这两个人才倒了霉。”
然后恢复了自己的嗓音,“这理由,您说可不可笑!”
姜婉也没想到她们能把这事跟自己扯上关系,尤其是惜玉那句话,这也算理由?
“是挺可笑的。”她掰开腿在桌上压着,边说话边弯腰压腿,态度倒是很平和:“你既然也觉得是无稽之谈,何苦还要生气呢,小几上有晾好的茶,快喝两口,去去火气。”
竹青咕嘟咕嘟喝了一杯子下去,茶里头不知放了什么,有淡淡的药香,喝下去口舌生津,在这烦闷的天气里很是解渴,她又倒了一杯,晃着腿坐在塌上,边喝边看着姜婉。
姜婉今日穿了身娇柔淡雅的丁香色襦裙,纤细而妩媚的腰臀曲线随着她的动作,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从背后望过去,那纤弱的身姿,如同颤颤巍巍盛开的花瓣,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里怜爱。
“好容易嬷嬷们给了一天休息的时候,姑娘还要练习吗?不如歇歇吧。”竹青跟在旁边看了这么长时日,也看得出来,虽然姜婉因脚伤开始得晚,但她有天赋,也够刻苦,跳起来体态曼妙,婀娜多姿,连她都经常看呆了。
“我本来就练得比旁人要少些,又是主舞,哪还能歇呢。”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头有人敲门。
因是休息的日子,竹青索性就把院门给关了,省得来来往往的丫头们,有意无意地都朝里面看,那被人窥视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谁呀?”竹青扬声问道。
“是我,凤兰姑娘身边伺候的鸾青。”外头大声应道。
竹青放下茶碗看向姜婉,请示地问了下:“姑娘,要不我去打发了她?”
现下流言传的那么厉害,姑娘又是占得先前凤兰姑娘的位置,她才不信这位凤兰姑娘对她们姑娘能有什么好心呢!
姜婉收回腿,拿起一旁的白帕子擦了擦汗,脸旁的碎发因汗湿而沾在鬓角,多了几分生动的活泼,“罢了,她来定是有事,先问问再说。”
何况看她刚才喊门的气势,比竹青还足,只怕今日见不到她,不会轻易离开。
正好,她也想看看她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竹青不情不愿的过去开了门,外头是一个身材略有些圆润的小丫头,圆圆的一张脸,看着很是喜庆。
鸾青笑得眉眼弯弯:“竹青姐姐好,我家姑娘叫我来给姜姑娘传话呢,不知道姜姑娘有没有空?”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说得这么客气,竹青也不好多说什么,侧开身让她进来,又抬眼看了看四周,左右探头探脑的小丫头触及她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缩了回去。
竹青冷哼了声,重重阖上门。
鸾青规矩地等在一旁,只等竹青先走进去了,方才自己跟上,稳稳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姜姑娘。”
姜婉忙扶她起来,婉声道:“不必行这样大礼,竹青,给倒杯茶来。”
鸾青低着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长莹白的手,顺着手臂微抬起头,就见姜婉含笑看着她,臻首娥眉,鬓边微湿,身上散发着盈盈香气,却不像是胭脂的浓香,细细嗅来,倒有一丝浅淡的草木香气,夹杂着雨后林中的幽冷。
竹青给她倒了茶,又拿了张小凳请她坐下,鸾青本欲推辞,奈何竹青力气大,看准时机一把就给她摁下去了,再起来反而显得失礼,她也就顺势坐着了。
坐下也不急着说话,先深深嗅一口茶香,又饮了一口,开口便赞道:“姑娘这里的茶真是好味道,闻着倒比普通的茶特别,这茶汤喝下去也是消暑解渴,姑娘果然是蕙质兰心!”
姜婉在人前的形象一贯是软和的,所以听她盛赞也只是害羞地笑,并不接茬。
倒是竹青得意地道:“可不是,这是我们姑娘见园子里的花草开的好,特意摘了用来泡茶的。试了好多种,唯独这个最好!”
鸾青顺着杆子就往上爬:“怪不得,姐姐下回若有空,记得带我一起过去,也要叫我们主子也尝尝这茶。”
竹青一听,便笑着不说话了。其实她摘了不少,晒干了储在罐子里,拿来给她倒也方便。但是吃食这种东西,最容易出问题,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还难辩解清楚。何苦自找麻烦呢!故而她只敷衍了句:“行,下回有机会,我一定叫上你。”
等下辈子吧!
“对了,你家姑娘找你传什么话?”
鸾青忙放下茶,看向姜婉,笑着道:“我家姑娘说,前些日子得了殿下的赏,旁的倒也罢了,唯有一盒子香料稀罕,听说是使臣出使西域带回来的,用来烤肉最好不过。想到要不了几日就是廿三了,大家过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聚,有意想请姑娘们一道过去用膳。只是……”她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姜婉顺着她的话头问道。
鸾青尴尬地笑了下:“只是蔡姑姑规矩严,我家姑娘虽有心,也不知道能不能求到这个体面。又想到姑姑平日里头最看重姑娘,所以……”
她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觑着姜婉的神色,见她神色眉尖微蹙,似是有些为难,忙接着道:“姜姑娘也知道,近日府里头有些话说得实在难听,我家姑娘自然是信任姑娘的人品,但这话也不好到处去说,索性办个烤肉宴,她来领头,姑娘襄助,姐妹们和和美美地在一起用个膳,这样,那些个不着调的话,也就不攻自破了。”
这话说得刁钻。
凤兰大张旗鼓地派人到这里来,作出彰显姐妹情深的姿态,是她大度。若是姜婉不肯帮忙,反倒证明了她心里对凤兰她们确实有怨,之前的流言也就不证自明。
有这一番话在这里,姜婉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鸾青悄悄瞧着,看到这位姿容绝色的姜姑娘一脸犯难,楚楚动人的样子,也有点心软,但一想到要是她没答应,回去之后自己的下场,就把那点子心软都给抛掉了。
她心里也门儿清,说是“请”,其实是半胁迫地逼姜婉出头,否则这盆脏水,姜婉是怎么也洗不掉的。
果不其然,姜婉犹豫了片刻,到底点了头,“好,我会和蔡姑姑说得,只是……怕不能担保此事一定能成。”
鸾青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也不管她后面说得,只应和道:“是是是,只要姑娘肯帮忙就行,成不成的,原也不在姑娘,还看蔡姑姑的。”
她顺势起了身:“既然话也传到了,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姜婉让竹青去送送她,竹青忍着气把她送走了,回来就见姜婉在发怔,眼神空落落地,看上去可怜极了,心中不由涌起一阵心疼。
这群人,分明就是欺负她们姑娘好性子!先泼了一盆脏水给她们姑娘,再逼着她们姑娘做这做那的,这烤肉宴,摆明了就是没安好心,指不定在哪挖了坑等着姑娘跳下去呢!
姜婉确实是在出神,但不是像竹青想的那样自哀自怜,相反,她甚至还有一丝愉悦。
流言有什么可怕,阴谋诡计又有什么可怕?
只要知道了背后指使者的心思,这些都不足为惧,甚至还能为她所用。
今日鸾青这一番话,必然是有人教她的,但这人也绝对不是她明面上的主子凤兰。
凤兰是荷氏女,能说汉话那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但乐坊虽教些曲乐,可从来不曾教过识文断字。竹青她们这些小丫头就更别提了。
可鸾青一开口就是“和和美美”、“不攻自破”,用词远超出她本人和凤兰的水平。剩下的人当中,有这个文辞的,还能有谁?
抓住这根线头,抽丝剥茧下去,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惜玉会平白无故被扯进来了。毕竟那日两人的针锋相对,可是叫姜婉看了一场好戏呢。
只是不知道,为何凤兰会听阮湘的,是蠢呢,还是另有图谋?
不过无所谓了,这些都不要紧,她在心里轻笑了声。
阮湘用两个词暴露了自己,她就将计就计,再回送她两个词,一个叫“言多必失”,另一个叫“一招必杀”。
既然是阮湘先做的局,那就别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