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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长桌,桌上佳肴,桌前贵人。
H城最奢华餐厅,虽坐落于繁华热闹的地段,但就连富人也是不可进入的,唯有立于H城时尚娱乐圈四大家族的子弟以及受到四大家族邀请的贵客,方可自由出入。说是餐厅,不如说是一处高级的私人会所。
这四大家族中的慕家和霍家,虽身处娱乐圈这向来浑浊的深潭中,却是当地传承百年的老字号企业,在这本就财富远高于普通人的圈子里,拥有独有的口碑和名望,比其他两大新兴家族更胜一筹。
慕霍两大家族对于家族子弟一视同仁,不论男女,均有机会获得企业的继承权。即使现如今女权逐渐盛行,国内企业的管理者仍旧以男性为主力,这两家的规矩却是早从百年前的祖辈就开始定下来的。这样的双重口碑受到了广大民众的肯定与称赞,也无疑对这两大家族地位的巩固起到了重要作用。
不过近些年慕霍两家因为一些家族秘辛公之于众,在继承人的问题上纷纷出了些岔子。慕家因实力雄厚,渡过舆论后,企业运作一如既往;霍家却从继承人问题中衍生出了一系列漏洞,如今靠着霍老爷子勉力支撑,只为唯一可能继承家族产业的孙女霍佳铺出一条尽可能舒坦的捷径。
霍老爷子是这四大家族中仅剩的祖辈,四大家族的盛会或私餐,老爷子从来都被尊为上位。慕知禹进入房间时,便一眼瞧见霍老爷子腰背挺直坐在正位,神色威严,正听着身侧两人说话。
霍佳踏入房间的脚步轻快明朗,率先发声,语间透着愉悦:“我们来了,让大家久等。”
慕知禹对上闻言望向他的三双慈爱,彬彬有礼:“霍伯,三姐姐,大哥,抱歉来迟了。”
慕知禹已然五年未曾见过三姐姐,在慕霍两家纷纷出事之后的这五年,他只听闻三姐姐一人撑起整个霍家,四处奔波。如今再见,女子的眉眼虽依旧可以看出当年容貌的精致,但更多的却是苍老的些许皱纹与疲累的斑驳脸色。
然而他却依然可以望见她眼底的温柔与善良。
女子温和地招呼他坐下,语间透着欣慰和打趣:“这么些年没见知禹,从前的帅小伙如今变得越来越有熟男的味道了。”
慕知禹在兄长身侧坐定,恭谦真诚地回应:“三姐姐倒是没变化,还是像从前一样年轻美丽。”
霍老爷子望着身侧的女子闻言眉眼俱笑,也带着笑意摇头朗声道:“知禹这孩子从小就会说话,无论对谁说,说什么,总是能让我这老头子听得心里舒坦。”
慕知禹眉眼平淡,似是不经意地续道:“对了,今天霍伯和三姐姐怎么没带着焕焕一起来?我也是些许年没见过她了,如今见了三姐姐竟有些分外想念她。”
慕知禹身侧一直未曾插言的慕知山此刻也应声附和:“可不是,知禹不说我还没想起来,有些年头没见焕焕了。霍伯,焕焕身体还是那样么?”
霍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暗光,声音却依旧明朗:“这孩子的身体这些年就没让我省心过,如今她的身子骨虽然没像从前一般一戳就破,心理上却孤僻起来了,不提也罢。”
坐在母亲身侧的霍佳本来喜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她本就因为十分在意慕知禹对于爷爷和母亲的称呼而闷闷不乐了。而且明明今天是讨论他们订婚的事情,她盼今天不知盼了有多久,如今已经是心急如火,可现在把家里那个病秧子扯进来做什么?
霍佳苍白着脸色有些着急地拉了拉身边的母亲,小声道:“妈,今天不是来谈订婚的事情吗?你快说两句啊,大家都被知禹带得跑题了。”
女子神色平静温柔,看着女儿良久,却回答了慕知禹,仿佛女儿也问了同样的问题:“焕焕其实今天也来了,只不过是爸叫秘书带她去堆雪人了。”
霍佳不敢置信地看向母亲,脸色差到极点。霍老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听见,慕知禹则是若有所思,思绪神离,桌上一时无话。
终于还是全程寡言的慕知山笑着圆道:“那正好,先让焕焕玩着,过一会儿我们再去看看她,先吃饭先吃饭。”
慕知禹盯着对面一直眉眼温柔并无异样的女子许久,终唇角一勾,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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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咖啡厅,轻音乐一首接一首,质感却浑然不同,俨然成为多乐器先后独奏的音乐会。
州州有些悟性,领悟得快,问题本身也不多,打了个电话给助理,助理说是还有个五分钟就到了。等着也是等着,州州便与雪六聊起天来。
“雪六作家有想过做艺人吗?”州州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奶茶,细细打量面前眉眼精致不染脂粉的女子。多年混圈的经验让她觉得雪六的脸应该动过,而一般动脸的大多都是想进圈吧。
雪六闻言,眉间略动,笑得纯朴:“没想过,我曾经想的是在空气清新的乡村过一辈子。”
州州竟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爸爸也总是这样说。”
雪六看了看州州真诚的双眼,想起今天和洪宁卿的微信聊天。
州州之前一直在国外学表演,刚刚留学回来,这次的作品是她的处女作。姑娘表演学得不错,很有造诣,为人处世上却有些迟钝。她的父亲其实是H市市长,曾在试镜前找到洪宁卿“走后门”,嘱咐她一定要审核她比上其他所有竞争者的严格,生怕洪宁卿如同圈里的势利导演知道他有个宝贝女儿,给女儿的路铺得连个褶子都没有来讨好他,影响孩子的健康成长,让洪宁卿哭笑不得。
雪六有些欣慰地看着州州。
这浑得发污的圈子里,还好她有一个好爸爸。
州州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拽回雪六飘荡的思绪,只听她拿着手机有些开心道:“助理的电话,可能是到了。”
雪六安静地望着州州接起电话,确认,又挂断电话,望着她眉眼间的闪动,心中百转千回,却不发一言,只是在望尽之时,轻叹得微不可闻。
州州起身穿衣,却见雪六坐在椅子里没有丝毫的动作,不禁疑惑:“作家不和我一起走吗?”
雪六礼貌起身,温和一笑:“我一会儿在附近还有点事情,一会儿再走。今天就在这里告别了。”
州州本想提出送雪六去的想法,然而雪六的逐客令下得温和,语气中却有不置可否的味道,坚定得生生使得她吞回想说的话,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说了再见。
雪六望着州州的身影渐行渐远,叹了口气,准备结账离开,却在忽然看见刚进来的三个人时整个人僵化在那里,屏住呼吸。
看起来应该是一家三口,男子西装革履,女子温婉大方,怀中还抱着个小男孩,两三岁的样子,很是可爱。
她“哈”地一下笑出声来,笑这世界可笑,如此之小。
快三年了,她竭尽全力不想知道这一家人的消息,可他们却偏偏活在她生活的传闻里,成为她生命至今最痛的一角残缺。她起初想去亲眼看看那个孩子,可渐渐地却想一辈子也不要看见那个孩子。
她眼神冰冷地扫过那对笑得若无其事的男女,却止于那个笑得天真无邪的孩子。
雪六起身穿衣,衣服帽子扣住头,走向吧台结账。
算了。
孩子没有错,错的永远都是大人。
她的生日恰好是高考那一天,而一晃,如今这样的她,却已经大学毕业了。
她脑子里飘过的只有这些,亦或不相关,亦或相关。
她走向门口,迎向那些仅仅被玻璃阻隔的飘荡的晶莹。
所以如果他能一直这样笑着,她便认了吧。
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她是多么希望,可以再也不见。
她忽然脚步停顿,在已然露天的门口。
那个孩子,很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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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知禹终于得以见到焕焕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他竟不知餐厅后门外有如此大的一片空地,几个人站在门口望着,女孩只是皑皑雪色中的一个红色的背影,小得如同在这纷飞的边际。
回望身边人,大哥被自家女儿的一个电话叫走,三姐姐也被霍佳拉走,与他一起的只剩下霍老爷子。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霍老爷子,正和他同样望着远处俨然堆起一个雪人的红色,不禁陷入沉思。
如他所料,霍老爷子今天对他和霍佳订婚的事情,只字未提,尽管名义上确确凿凿是说要商量订婚事宜,但大家长定下的别样结局,谅谁也不敢多说一句。霍佳在几人起身结束晚餐的时候脸色已是铁青,强忍着怒意勉强礼貌地向余下几人打了个招呼,拉着母亲就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慕知禹从前只是怀疑,如今却更加坚定地觉得,一贯高深莫测,做事说一不二、滴水不漏,这次却反常得不像他的霍老爷子,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大事情,而这件事情,他慕知禹也会是当事人。
霍老爷子似乎就是在等待他思考到此的时刻,终于开了尊口,却问了一个平淡到诡异的问句:“知禹啊,你今年多大了?”
慕知禹不动声色,只恭声回答道:“今年三十五了。”
霍老爷子叹了口气,感慨道:“日子过得真快,看着你一直就是个毛头傻小子,不说都不知道你这么大了。”
慕知禹心想,老人家虽然九十岁了,该糊涂了,可说话还这么利索,脑子还这么好使,甚至成天净想一些崎岖拐弯的事情来治理公司,但,不知道他多大了?
霍老爷子缓缓续道:“慕大这事儿办得不妥啊,给小知禹张罗媳妇晚啊,晚啊。”
慕知禹知道他要进入正题了,看着这老爷爷欢快地唱独角戏,不置一词。
霍老爷子终于收回望着家中红孩子的视线,看向慕知禹:“阿四啊,你三哥对你的期望,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慕知禹一怔,这个称呼,自从南菊姐和三哥相继去世后,便再也没有人叫过。
可是三哥的期望,他却牢牢记得,哪怕再也没有人对他说过。
霍老爷子向来坚毅无波的眼眶竟染上了些湿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早就知道他从未忘记。
慕知禹望着霍老爷子,唇角勾出一个温和的弧度,眼眸却愈发深邃不见底。
而那边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已然在雪中将近一个小时,十根手指裹在厚厚的手套里,脸蛋被黑色的羊绒围巾堵得密不透风,只剩一双美丽的眼睛。
女孩终于堆出一个完美的雪人,看着母亲派来的秘书拿来的胡萝卜、纽扣和扫帚半晌,一个一个在雪人身上固定好。过了会儿,一切就绪,她便望着只剩下一个雪人的一片空白发呆。
女孩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又抬头看了看雪人,便开始拆自己的黑色围巾。
动作却被止住,一个男声低沉却温润:“焕焕,雪人围红色才好看。”
女孩抬起头来,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颈上系了一条红色围巾。
她望进他的眼底,记忆涌进她的心里。
爸爸,雪人围红色才好看。
-4-
清晨来临,却不同于平常,只因今天是火星娱乐年度股东大会的日子,整个会议室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火星娱乐是四大家族之一霍家的家族企业,擅长综艺节目的运营和相关人才培养,许多著名主持人也均属火星娱乐旗下。
娱乐界这四大家族在H城圈内均有企业,各家企业的大股东也是各家子弟,四家公司业务环环相扣,互相依存,也互相牵制,这是几十年以来慕霍两家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另外两家也从善如流。然而自从四大家族之一的霍家企业内部出现了问题以及其导致如今公司竞争力的衰退,除了百年慕家独善其身,其他两家均有蠢蠢欲动取而代之的态势,尤其是新兴的两大家族之一,经营熊猫唱片的许家,嚣张跋扈到一发而不可收拾,有时对霍老爷子这四家最长的长辈也不留面子。
慕知禹前一天晚餐后受霍老爷子再三邀请才答应来参加股东大会,他有火星的股份不假,但是只占百分之零点几,这样的出席实在是有些没必要。
可是他还是来了。
昨晚的他最终在老爷子的弯弯绕绕中还是没有明白他需要明白的一些什么,但是他却明白,今天这一场股东大会,不是让他来看热闹的。
慕知禹打量着坐在自己前面逐渐落座的重量级人物们,都是平时生活中有来有往的熟人,但是进了公司,可就得另说。他连自家的股东大会都鲜少参加,火星的股份他拿到手里也是这两年才有的热乎劲儿。慕知禹并不是很想引人注目,也没什么资本引人注目,因此早早地来,选了偏了一些的位置。
慕知禹眼神锁定在一个气质跋扈,神色邪魅,落了座却在他的方向依然可以观察到侧颜的男子。他认出来这是熊猫唱片许家的独生子,许乐旻。
许乐旻比他小三岁,论起辈分来却妥妥地在他下一辈,特别显小。而且人家儿子已经能打酱油了,他还是光棍一个,这种辈分关系听起来就更有了一层悲伤的气息。
两人小学同在一个校园里读过书,那会儿慕知禹虽然记忆力超群,智商十分在线,人情世故上却是傻子一个,他虽然年长一些,有些事情还不如许乐旻做得出色。尤其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儿时家族内部关于一些人际的功课,他能把老师气歪了鼻子,要不是三哥时时护他周全,他能被父亲打得皮开肉绽。
而许乐旻从小就是一个出色的人,并且过于出色。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他得不到的。霸道、冷酷、疯狂,这些字眼描述当年的一个上小学的孩子,也没有多么不可思议。
慕知禹叹了口气,又胡思乱想着其他事情,本来紧张的情绪渐渐分散开来,俨然忘记了此行的目的。看了看逐渐被填满的座椅,他回想了一下他这三十五年在这种家族环境下的生长过程,别的事儿他不敢说,但坑人绝对是这一代领导班子十分喜爱的套路,不来公司听会他都知道。加上霍老爷子最近反常的表现,他觉得今天这个股东大会势必另有乾坤,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的感觉很正确。
由霍老爷子的秘书主持会议,会议主要内容有三:关于任命财务总监霍佳为集团执行总裁的决定;关于董事会改选成员的决定;关于现任董事长霍齐名下股份捐赠至石楠花公益慈善基金的决定。
第一个决定被他命中,霍佳果然没有成功当上执行总裁,正正好好只差一票。他虽不碰公司的事情,对霍佳的业绩和贡献却也是有所耳闻,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得到过董事会高层的一致认可,能力绝对不是造假。这种微妙的滑铁卢,小股东们是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定是最近不够安分的几个世家子弟在其中作梗。
但是那是别人家的事情,他稍微操心一下,情感到位就行了。
慕知禹觉得第一次来别人家的年会听会,应该秉持着认真负责、求知若渴的态度看完所有的热闹,于是他勤勤恳恳地又听完了董事会改选,并准备勤勤恳恳听完最后一项股权赠与,然后走人。
但他听到最后发现不对劲了。
这热闹闹腾到他那儿去了。
详细说明时他才知道,霍老爷子要捐的是10%的股份,这捐赠数目可观到令人怀疑。
石楠花公益慈善基金是他的三哥和南菊姐在生前一同创办的基金会,现在由霍老爷子的私人医生,一位中国籍的中国和加拿大的混血Alfred Wilson先生作为法人。
其实本来这个基金会没什么问题,因为他不在这个基金会的理事名单里,以前虽然和他三哥有关,如今却相当于由霍老爷子全权接手,这个基金会与他关系不大,而且企业家运作自己私人基金会的事情实在是太正常了。但是今年的理事名单,他前几天刚好看过,那上面,有洪宁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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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宁卿今天巨开心。
本以为和小仙女的初约泡汤怎么也得泡个一星期,没想到她家小仙女第二天就约她出去吃茶餐厅。
她就好粤式茶点这一口。她家小仙女真贴心。
雪六站在约见的地点向她招手时,她觉得晚冬那仅剩一点点的冷全部消失不见,化在头顶温和的阳光里,熨帖得她想吐几个泡泡。
她真的特别喜欢雪六,虽然并没有相处过太久。可能这世上所有的一见如故,并不是说说而已。
洪宁卿叽里咕噜点了一大堆,点完还特别好意思地说:“我这人肠功能紊乱,吸收特别不好,怎么吃都不胖。其他身体部分都没什么毛病,就是有点儿怕饿。”
雪六笑到肠抽搐,说你怎么那么可爱。
菜品逐渐上桌,两人的闲话也越聊越多。
洪宁卿嘴里满满登登,雪六却神奇地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上次听你说才发现,原来咱俩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还真是挺有缘的。不过我可没你幸运,我没有兄弟姐妹,是爷爷给我带大的。”
雪六并未问她父母的去向,只是缓缓续上自己的家庭情况,面容温暖:“我家里除了上次提到的我二哥,还有的就是我妈妈。因为妈妈姓花,我们对妈妈成天小花小花地叫着,妈妈开始骂我们没大没小,但是这么多年竟然也习惯下来了。”
洪宁卿有些好奇道:“那你大哥呢?”
雪六笑笑:“我家男女是混着排的,我没有大哥,我妈妈生的最年长的一个,是个女孩。”
洪宁卿有些了然道:“看来你大姐这是嫁出去了。”
雪六不知第几次帮洪宁卿神速喝干的小玻璃杯里满上甜甜的水果茶,神情专注:“我倒总是羡慕你这样的独生子女,不用和别人平分长辈的爱。”
洪宁卿嘻嘻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占有欲挺强的女娃娃。不过嘞,我爷爷生前真的是对我一万个好……嘿嘿,不羡慕你了,我也是蛮幸福的嘛。”
原来她的爷爷已经去世了,雪六暗暗叹息。想必那是个豁达且爽朗的老人,因此才会有这样阳光乐观的孙女吧。
洪宁卿执筷夹了一个叉烧包扔进嘴里,眉眼弯弯道:“这么一想我还真是蛮幸福的,初中的时候我爷爷虽然去世了,但是后来我遇见了慕老师,还有南菊师母,如果不是他们,就不可能有我今天的笑容。”
雪六恍惚了一瞬,回应道:“这样看来你的人生里都是好事情啊,从来没有困难的样子。”
洪宁卿笑着向椅子后背一靠:“怎么会没有困难,不过困难这种事情,过去了就不会再印象深刻,你要是非让我说有过什么困难,我还真想不起来,只能说那时候的那种感觉,还是记得的。”
此刻的雪六俨然成为了一个问题宝宝:“那你会不会遇到过这样的困难,让你明白这个事情根本改变不了?然后你不会茫然无措,或者认命去适应,或者淡了乐观应世的心思吗?”
洪宁卿眼神投递到她身上,笑容真挚:“南菊师母说过,每个人都会有对这世界无可奈何的一天,很多人愤世嫉俗,然后归于沉寂,堕于失望,纵于阴暗,结于随波逐流,但是她不会。她会愤世嫉俗,也会无力改变,但是她不会放弃去做一些事情去告诉世人,告诉依然有药可救的人,什么是正确的事情,这样才是作为一个人鲜活存在着的证明。我也想做一个像她一样的人,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雪六沉默着,洪宁卿的声音慢慢浸入回忆,成为另外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很久以前也问过一样的问题,得到的是一样的答案,作为听者做出的也是一样的决定。
她那时泪目,这样的人有多么孤单,要孤军奋战到生命停息。
当一个人孤单到极致,就是绝对坚强。
很多年来,她有时会问自己,凭什么要那么坚强,有时也会问自己,为什么不够坚强。
这似乎本来就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然后告诉自己,没有凭什么,没有为什么。
那只是一个人鲜活存在着的证明。
一个人活着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