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黑压压的云层如万钧巨石压在天上,也压在男人的心上。男人透过早已破损的窗,望着外边的大雨。
“哎,这个灾年该如何度过······”
男人是镇上的农夫,除了空有一身气力,便再没什么出息。与常年卧床的母亲靠着家里一亩三分田勉强度日。六年前托人寻了一门亲事。女人据说是落难山中被人救下的,为了给女人赎身,耗尽了家中最后一点积蓄。第二年,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将他高兴坏了。依母亲之言,给娃儿起名狗子,穷人家家的,贱名好养活些。
但有了娃之后,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庭更加困苦了。终于在娃三岁那年,女人受不了这个窝囊男人,一气之下便逃了。
日子还是要过的,好在男人有些气力,打理着家中一亩三分地的同时,也偶尔去镇上干些体力活,终是勉强维持着这个家。娃也很懂事,四岁起便学会了洗衣煮饭照顾卧床的老妇人,帮着男人减轻了些担子。
男人很满足,感恩上天给他这么个懂事的儿子。但每当看到儿子如此懂事,内心也极度愧疚,终是自己没用罢,让儿子跟着吃这些苦。
男人回过神来走入后厨,狗子早已起来在炉上煎着药。
“狗子,爹出门做工去了,药煎好了便喂奶奶喝下。家中米缸见底了,今日的粥就煮稀些,等爹晚上拿了工钱再买些回来。”
“好的,爹!今日雨比昨日更大些了,出门且小心泥路湿滑。家中您就放心,狗子会照看周全的。”
男人看着懂事的儿子,愧疚化为泪水噙在眼中却不敢落下。转头摸了把脸,挤出些许笑脸“狗子,上次你想买那泥人儿,爹没舍得给你买,还打了你一顿,是爹不对!今日下工,爹给你买回来!”
“爹,还是不买了罢······我思量许久,买那泥人也没甚用,还是不浪费那些许钱了罢······”狗子很懂事的回道,但男人看的出孩子眼中的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惊喜和此刻的失落。
“不打紧,也不值几个钱。再有几日就是你生日了,爹买了给你做生日礼物。”
狗子听到这,脸上终于有了本该属于孩子的笑意。
“爹!早些回来!”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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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穿着破旧的蓑衣,顶着一顶不知修补过多少回的斗笠走在雨中。这暴雨已下了足足一月,家中田地注定是颗粒无收了。往日还可帮着大户人家打理田地赚些辛苦钱,可现在家家受灾,哪还有零工打。这已是第二十天了,男人每日装作出门做工,只为不让家中担心。可此刻他真的撑不下了,兜里已经快一个子儿没有了······
到了镇上,男人四处打听着哪有工可做,价钱低些也无妨。虽心中早已知晓结果,可男人还是一家家的问去。
“二斗,还没寻着事做呢?兄弟我前几日和你说的事思量的如何了?你也就别犟了,家里头快没米下锅了吧?若不是看你是邻里临间的,这等发财的好事也不会带上你!昨日咱几个不就做了笔大买卖吗?一人分到了一钱银子哩!这世道,管他做什么,能养活老婆孩子才是真本事。对了,你老婆不是因为你窝囊跑了吗?怎的,还想着狗子跟着你继续过这苦日子?今日也不再让你考虑了,若是你不答应,便把上月借我的钱还了吧!”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见到男人便凑了上来。
“我······”
“我什么,要不就一起发财,要不就今日还钱!”
“哎······罢了罢了······”
男人换上一身店小二的衣裳,跟着汉子往镇子外走去,走至卖泥人处,咬牙买下了一个最便宜的泥人,小心揣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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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诗音跟着起,便日日与李彧形影不离。李彧碍于两位兄弟在旁,也磨不开脸面,外人见了都是诗音姑娘在死缠烂打一般。
谢昭王蒂二人见李彧如此,心中皆暗骂李彧木头脑袋。两人一合计,定是因为他俩李彧放不开,于是便说给二人留些独处空间,便先行一步去前边镇子里等二人。
雨路湿滑,路途难行。李彧还好,早已习惯。可诗音毕竟养尊处优惯了,哪吃过这等苦头。行了小半日便走不动了。李彧只得搀扶着诗音前行。
李彧小心握住诗音的芊芊玉手,心中似有千头小鹿横冲直撞。诗音转脸盯着李彧早已涨红的脸问道“当我老了,你还会如此牵着我走吗?”
“会的!”李彧却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随机脸色又红上几分。
诗音微笑着将头靠在李彧肩头。
行了越有半日了,诗音确实坚持不住了,李彧只感入手冰凉,再这样淋雨,诗音姑娘定会病倒了。这时,李彧远远的瞧见竹海前有一间茶肆,这荒山野岭怎会有间茶肆呢?李彧也来不及多想便背起诗音快步走了过去。
“老板,快上一壶热茶!”
“好嘞客官。”
李彧搀扶着诗音落座,不一会,热茶便上至。赶忙倒起一杯,吹了一吹,尝了一口温度,喂诗音喝下。诗音的脸色这才恢复些血色。
李彧放下心来,也给自己倒上一杯,一股暖意升起。
坐了约有小半柱香,李彧渐渐觉着眼前模糊,再看诗音早已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茶肆内连老板在内三人围了上来,李彧知道不好,伸手握剑便欲起身。却不知是中了何等迷药,踉跄了几步摔在地上。
茶肆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此刻乐呵呵的翻着他们的行囊。
“是只肥羊!咱们这次发达了!这金丝行囊中都是值钱物件!”壮汉乐开了花。
“既然咱取了钱财,这二人便丢入山里吧。”店小二此刻开口了。
“这可不行!万一他俩活下来跑去报官就坏了。老规矩,男的宰了,这女人嘛······”另一个汉子开口道,眼中满是淫邪。
店小二愣了一下,默默走至诗音身前,小声对昏睡过去的诗音说道“姑娘,对不住了,总比你落入他们手中要好。”说罢便抽出匕首狠狠刺下。
“二斗!你这是作甚?”另外两个汉子见此急忙呼喊,却也来之不及。
本将昏死过去的李彧见此,心中不由生出焚天怒火,双目泛起红芒,放生剑血光四起!
“你敢!”身形暴起,一道血色剑影刺入店小二胸膛,店小二如遭重锤,飞将出去撞在墙上,将墙撞出深深裂痕。接着两剑如风随至,结果了另外两名歹人。
叫做二斗的歹人缓缓自墙上滑落,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爬去,满是鲜血的手努力的抓向落在地上摔作两半的泥人。一柄红芒重重刺于他的颈间,便再动弹不得······
李彧站在漫天的大雨中,任凭雨水拍打在他脸上,冲去他满身血污——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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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深夜,雨幸好停下了。李彧扶着筋疲力竭的诗音来到了镇子口。
“歇息一会再走吧。”诗音虚弱的开口。
“好。”
李彧扶着诗音坐在镇口破败的青石台阶上,眼睛一撇看见一个男童远远的坐在倒塌的残壁之上。
“小娃儿,你过来,我问你些话。”李彧朝着男童喊道。
男童见有人叫他,便走了过来,怯生生看着李彧。
“我且问你,从这到镇中驿馆还需多远?”
“不是很远了,走半柱香便到。”
“这深夜你在此做什么?”
“等我爹回来?”
“你爹怎这么晚还未归来?”
“爹一早出门说去做零工赚些米钱回来,可往日傍晚便回来了,怎知今日此刻都还没回来·····我便来此等他。”
“你定是急坏了吧。”
“可不是嘛!我对我爹可好了,还说今日要给我买泥人回来呢······都怪我,就不该问爹要泥人,爹一定是为了多赚些钱给我买泥人,这才忙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不要泥人了,我想爹了······呜呜呜······”男童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泥人······”李彧脸色煞白······
“你爹今日应是有事回不来了,你家在哪,我们且送你回家吧,这深夜里外面危险,别让你爹担心。”诗音此刻开口。
男童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姐姐,只当做天上仙女。见仙女姐姐开口了,便点点头不舍的带着李彧和诗音往家走去。
“哥哥姐姐,这便是我家了,你们进屋先歇息一会吧。”孩子指着面前破旧的茅草屋子,邀二人进屋。
二人跟着孩子踏入屋内,浓浓的药香扑鼻。孩子小心看了看炉上的火,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轻手轻脚踏入里屋。李彧顺着屋门向内望去,一为老妇人睡在榻上,不时咳嗽两声。孩子小心为老人掖了掖被子便退了出来。
“她是我奶奶,从我记事起,奶奶就一直卧在床上,平日里都是我照顾的。”孩子一脸得意,仿佛在说着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泪水顺着诗音的脸颊滑落,她温柔的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
“姐姐你怎么哭了?”孩子不解。
“没有,是眼睛进了沙子了,一会便好。”诗音声音都带着哭腔。
“你快早些睡吧,我与哥哥就不打扰了。”
“姐姐,你说明日我爹能回来吗?”孩子一脸天真的望着这个漂亮姐姐。
“会的······”诗音温柔的回道。
“姐姐说的一定做准,那我就去睡啦。哥哥姐姐你们在走一盏茶功夫就能到驿馆了,我就不送了。”孩子听到诗音的回答,开心的笑着。
诗音从行囊中取出一锭金块,小心的伸过破窗放在了窗沿上,出门走到李彧身边与他一同站在破屋前,默立无言。
站了许久,李彧抚过放生剑,喃喃自语“那个男人是坏人吗?”
诗音无从言语。
“应是坏人吧······”李彧自答。
“我杀他错了吗?应是没错吧······可他只想自己和孩子不再受饿,又何错之有?”李彧痛苦抱头。
“那是什么错了?”李彧抬头看向诗音,双眼失神。
“当一个人不能有尊严的活着,也许是这个世道错了吧······”诗音像是回答李彧,也像是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