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楚昭伤了马儿,马儿吃痛发起疯来,横冲直撞的往前跑,良儿勒着缰绳,手上血肉翻飞都拉不住发疯的马儿
唯有带着重病的公主跳下马车
她们摔在地上,公主摔晕了过去,良儿心里慌张,忍住身上的疼痛,将公主背到一处漆黑的树林里,躲过了一劫
那一夜,是良儿熬过的最艰难的夜晚,身上多处伤口流着血,公主昏迷不醒,她不知如何是好
哪怕她一向镇定,还是慌了神,眼泪不停的流
后来,她背着病重的公主进城,躲到一处破庙,白天四处乞讨,晚上回去照看公主,她想阿昭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她们,她们不能离开玉临关,她们要在玉临关等阿昭,万一阿昭回来,找不到她们可怎么办
她天真的以为能等到阿昭,不曾想,等来的是一场噩梦
乞讨来的铜钱都不够买吃食,又如何能看的起大夫
公主的病越来越重,瘦的只剩皮包骨头,良儿怕公主,等不到阿昭了
可她没有办法,她不敢找人求救,她不知道那晚要杀她们灭口的人到底是谁,万一,他们正是西凤的人,此时她去求救,岂不是羊入虎口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不能冒这般大的险,不能让公主再次置身陷境
如今除了阿昭,她谁都不能信,也不可信
可她们走投无路了,公主已然病入膏肓,若再不找最好的大夫医治,只怕是等不到阿昭,公主便……
良儿抱着奄奄一息的公主,哭了一整夜
第二日,她来到玉临关最热闹的万花楼
她将公主安置在万花楼一处偏僻的厢房里,请了最好的大夫医治
那一夜,万花楼花团锦簇,整个玉临关的达官贵人都来捧场,只为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楚昭不曾想过,再见良儿,会是这番场景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床角缩着一个女子,她披头散发,双目涣散,如同傻了一般,身上和脸上全部都是淤青
楚昭捂住唇,不敢上前,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流了出来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会是良儿
她踌躇上前,颤抖的伸出手,还未触碰到床角的人,那女子吓的大叫,跪在床上“咚咚咚”的磕着头,哆哆嗦嗦的喊道“求求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求求你……不要碰我……”
床上的女子撕心裂肺的喊着,求饶着,可没人饶了她,连老天都不放过她
“良儿,良儿,我是阿昭啊”楚昭伸手,试图安慰,心里就像被刀绞一般,疼的她连呼吸都觉得痛
不停求饶的女子突然安静了下来,她抬起头,露出一双惊恐未定的眸子,望向楚昭,待看清楚昭的模样,终于大声哭了出来“阿昭……阿昭……”
那一声声“阿昭”,泣不成声,也如同利刃,一刀一刀的捅在楚昭的心口上
武侯渊和惊羽侯在房门外,听着里面的声音,心里就像是压着一块石头,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他一脚将王琦踹在地上,若不是惊羽拦着,真想一刀砍了王琦,这种畜生,死不足惜
正在此时
房间的门“哐”的一声被人拉开,只见楚昭提着手中的青阳剑,双目猩红的望着倒在地上的王琦,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王琦吓的魂飞魄散,不停的往武侯渊身后躲,喊叫起来,连嗓音都走调了“救命,救命啊,救救我,快救救我……”
楚昭双目赤红的走到了王琦的面前,举起了青阳剑
王琦吓的尿都流出来了,跪在地上,用力的磕头,磕的头破血流“女侠,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姐姐是相国夫人,我姐夫是相国大人,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求你,别杀我……”
王琦痛哭流涕,已经语无伦次
可楚昭望着他,眼里除了杀意,并未有一丝的怜悯之心
她低头望着匍匐在她脚边不断求饶的王琦,眼里的杀意愈发的浓烈,整个身体也止不住抖动着“放过你?我放过你,可你有放过良儿吗?谁来放过良儿?难道良儿就该被生不如死的折磨吗?你这个畜生”
她举起青阳剑,使出全部的内力,朝王琦坎了过去,她要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
“丫头……”武侯渊惊慌失措,王琦不能杀,他心知肚明,可这畜生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人神共愤,他实在找不出理由,让楚昭放了他,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楚昭犯下大错
正欲出手阻止,一股内力已然震开了楚昭手中的的剑,青阳剑脱手掉在地上,而王琦,早已被吓晕了过去
楚昭双目赤红,瞪着阻止她的人,发疯般的大吼“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她手握成拳,朝着那人攻击,却被那人扣住双手,紧紧的锁在怀里,她奋力挣扎之时,后颈一痛,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凤宸月抱着发丝凌乱,满脸泪痕的楚昭,冷眼扫过武侯渊和惊羽,抱起楚昭离开了
……
良儿的事对楚昭打击实在太大,以至于在梦中,她都难以安稳,噩梦缠身
梦里,在一片广阔无际的大草原上,良儿与她比马技,公主站在高台之上,喊道“阿昭,你每次都输给良儿,今日可不能输,本公主在你身上可下了血本”
良儿打趣道“公主,您还不如直接把银两给奴婢,阿昭怎么可能赢的了奴婢”
良儿今日穿了一袭墨绿长裙,衬的雪白的肌肤更加的水嫩,扬唇轻笑时,唇角的梨涡更是如同能溢出水一般
楚昭望着巧笑嫣然的良儿勾唇一笑“听闻燕将军也会来,公主可是劝了他好一通,良儿,你可得好好表现一下”
闻言,良儿白嫩的脸瞬间通红,瞧着楚昭嗔道“你可别打趣我,我瞧着咱们王爷也是来了的,你回回都输,今日看在王爷的份上,我让着你”
楚昭勒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肚,大喝一声“驾……”马儿迎风奔跑,扬起她墨段般的长发,随风飞扬
“阿昭,你耍赖……”良儿的笑骂声被抛在脑后
楚昭回头,分明看到高台之上,站着一名白衣男子,他负手而立,衣抉飘飘,如同谪仙临世般俊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还说你不喜欢咱们王爷,眼睛都看直了,改日我求求公主,把你指给咱们王爷如何”良儿的笑声从耳旁掠过
楚昭嗔怒,瞪着越跑越远的良儿,道“再敢胡说……”
“阿昭……阿昭……快来追我啊……”良儿清脆如银铃的笑声,随着细细春风,吹进楚昭的耳朵里
楚昭浅笑,抬头望去,脸上的笑意却僵住,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布满惊恐
“不要……”她失声尖叫,却没能阻止良儿掉进前方的万丈深渊
“不要……不要……不要……”楚昭从梦中惊醒,身上已是大汗淋漓,一双惊恐的眸子望着头顶雪白的纱帐,内心的悲痛却久久不能平复
“良儿,良儿……”待回过神时,她才想起,急急忙忙的掀被而起,连靴都忘了穿,就这么穿着一身里衣,赤着脚,跌跌撞撞的出了厢房
一出门,却愣住了
陌生的庭院,陌生的地方,她竟不知该往哪里走
赤脚踩在光洁的鹅卵石上,沁入心脾的凉爽让她稍稍回神,满眼无助的神情慢慢变成冷淡的疏离之色
她不能乱了方寸
惊羽刚踏进院门,瞧见的便是一身雪白里衣,赤脚踩地,披散着长发,脸色苍白,满眼都是无助的楚昭
她站在那里,瘦弱的如同一阵风便能吹跑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苍凉的气息
这,还是昨日那个要砍死王琦的女子吗?
惊羽微皱起眉,站在原地,抬手行礼“楚姑娘,王爷要见你”
楚昭回神,抬眼望向惊羽,半晌,才动了动干涩的唇,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麻烦稍候片刻”
她匆匆忙忙回房,穿好了衣裙,这才神色如常的跟着惊羽,来到了宸阳王住的院子
这院子比楚昭住的院子大多了,院里有一处荷池,而凤宸月一早便侯在莲花池旁的八角凉亭里
池中养着锦鲤,凤宸月负手而立,神色淡漠的瞧着那游来游去的鱼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连风吹起他的长发佛上面颊,都不自知
楚昭有些疑惑,不知凤宸月是何意,可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
凤宸月看都没看楚昭,依旧瞧着池子里游的欢快的鱼儿,开口道“你可羡慕它们”
凤宸月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楚昭皱了皱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鱼儿,凉声道“为何羡慕,池中之物,看似欢快,实则处处受挟制”
她从来就不喜欢金丝牢笼
“那璃王府呢?难道就不是处处受挟制”凤宸月冷冷勾唇,眼里的寒意更深了几分,突然回头,一双凤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楚昭
楚昭被凤宸月看了一愣,随即冷笑道“璃王府可不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
她顿了顿,继续道“楚昭没心情跟王爷在这里谈笑风声,敢问王爷,良儿在哪?那个畜生在哪?”
一提起那个畜生,楚昭便浑身发颤,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连握剑的手都使足了力气,指骨泛白
凤宸月敛下眉眼,走到石桌旁悠然坐下,饮了一口茶才缓缓道来“本王吩咐武侯渊与程铭扬将王琦和良儿姑娘护送回京都了,昨夜便启程了”
语毕,他抬头,看向楚昭,似乎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原来那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叫王琦,他还是丞相的小舅子……
楚昭瞳孔急剧收缩,压抑着怒气沉声道“王爷明知丞相夫人是他姐姐,还故意将他送回京都,到底是何意”
她周身的杀气太重,连凉亭外的惊羽都能感受到那浓浓的杀意
惊羽皱起眉,抬头望去
凤宸月冷眼瞧着楚昭,冷咧的嗓音缓缓道“你想杀了他吗?”
当然,楚昭做梦都想杀了那个畜生,扒皮拆骨,碎尸万段都难以解恨
“跟本王去一个地方”凤宸月起身离座,一挥衣袖,出了凉亭
楚昭不明白凤宸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还是跟着他,出了府邸
凤宸月带楚昭来到城西的乱葬岗
荒山野岭的乱葬岗上,四处都是荒芜的坟堆,此时暮色将至,天气阴沉沉的,抬眼望去一片荒凉
老树的枯枝上蛰伏着秃鹫,它们靠尸体的腐肉为生,幸运的人还能入土为安,可有些不幸的,会被随意的丢在那里,成为这些秃鹫的食物,遍地可见累累白骨,无论生前如何,死后竟如此凄凉
越往山上走楚昭心里越发不安,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揪着,难受的让人想哭
难道是看到那一个个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堆觉得凄凉,还是看到这世态炎凉觉得痛心?她不知道,鼻头一阵酸涩,可她从来不是柔弱悲悯,伤春悲秋之人,她的心该是凉的
脚下的步子越走越慢,如同巨石般沉重,最终,停在了一个新埋的坟堆前
小小的坟堆,土壤还带着润湿的颜色,四周一片荒凉,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埋的,是谁的尸骨
楚昭的心惴惴不安,她抬头看向一旁的凤宸月,犹豫着开口“这里面……埋的是谁?”
她心里莫名的不安,一颗心揪着,手中紧紧握着青阳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凤宸月同样看着她,紧抿着唇,一双凤眸里神色复杂,他似乎有些犹豫,在想,该如何开口
凤宸月的沉默让楚昭心理瞬间崩塌,她慌了神,拽住凤宸月雪白的衣袖,颤声道“告诉我,这里埋的,是谁?”
“是无忧公主”凤宸月终于开口,语气不自觉的柔软了下来,面色却依旧清冷
就连冷漠如寒冰的宸阳王,都觉得有些残忍吗?
“呵”楚昭紧紧的盯着那双凤眸,笑了笑
她说“不可能,我不信”
她说着不信,可声音却颤抖的都有些听不清明,拽住凤宸月衣袖的手,都掐到了凤宸月的肉
而他,眉头也没皱一下,轻声道“本王没有骗你……”
“我不信”楚昭大喝一声,打断了凤宸月的话,她甩开他的衣袖,由于力气太大,自己都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她冷眼望着他,冷笑道“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你说是公主便是公主了?除非我亲眼看到,我要挖墓……”
雨,终究是下了,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片刻就将身上淋的湿透
雨势太大且急,淋的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惊羽瞧着那个一语不发,满身污泥,十指都抠出鲜血,还倔强的扒着坟堆的楚昭,眉头深皱“王爷,需要属下去将楚姑娘打晕扛回去吗?”
凤宸月全身上下也都湿透了,他抿着唇,冷眼瞧着那个固执的女人,没有发话
既然她不见黄河不死心,那就让她彻底死心
若说前一刻楚昭还心存侥幸,可真当她挖出坟墓中的人时,那微弱的期翼,瞬间化为泡影
这一刻,所有的悲痛排山倒海的袭来,令她难以承受,痛不欲生,连哭,都忘了……
往日,那个巧笑嫣然,有些任性却心思纯善的无忧公主,此刻化作一具烧焦的尸骨,躺在污泥里,连棺木都没有
她那样爱美的一个人,死后竟是这般惨绝人寰的模样,她如何能走的安心
若不是看到那尸骨右脚多出一截趾骨,楚昭如何都不相信,眼前这具焦黑的尸骨是公主
脑子里回想起往日在蓝玉,公主曾笑着说“若日后本公主有什么不测,你们看右脚多一趾的便是本公主了,本公主最怕黑,千万不能让本公主一个人躺在漆黑的地下……”
公主的话历历在目,而楚昭曾经发誓,拼死都会护公主周全,可如今,却连是谁害死她的都不知道
她抱着那具烧焦的尸骨,几乎快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公主,阿昭来了,你不要睡了,这里很黑,你不要躺在这里好不好,公主,你回答我啊,你回答我………”
而无忧公主却再也回答不了她,回答她的只有那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对不起”已经挽回不了香消玉殒的无忧公主了
她只能一辈子活在痛苦的自责里,再难解脱
整个乱葬岗上,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