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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最后的火焰

当我和妻子开始回忆过往时,我们发现一件极为罕见的事情,我们所共同持有的记忆少之又少,即使在我们成为彼此一生都难以再割舍的那个庄重时刻,我们的心里似乎都有着同样的想法——这就是我的宿命?我们的记忆之花仍旧未能迎来属于它的绽放时刻。

妻子常坐在院子前的竹影之下读着叶芝的诗,或是看看一些地方性的新闻以此来准备晚上的交谈。我们家在夜晚的时候时常会迎来客流的小高峰,仅在这里而言我们家作为日常集会和交流的场所是极为合适的。我的妻子十分热爱这样的聚会,她显得如鱼得水每每总能使得前来集会的人感到宾至如归。妻子尽管身体孱弱但是对于来客的热情以及周到的服务并未懈怠半分,而我则时常奔忙在厨房的第一线为来客准备着极为可口且适宜的餐食。

我们依然像年轻人一样能一个劲儿的喝完一扎啤酒,并且还能连续的喝完接下来的任何关于赌注而欠下的酒水,“陈连长,这下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妻子打趣道。就在刚才妻子因为摔倒而被罚喝了一扎冰酒,陈连长哈哈大笑过后便一手端着一扎啤酒喝了起来。陈连长是部队转业的干部,喝酒对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所以每次聚会的高潮都是由他来接手的。我们在院子中央燃起篝火将面包或是羊腿架起来烘烤,在等待的其间我们总能将话题引入到过去,这是一群奄奄一息的人眼前最值得的事情。那些意气风华、那些因为美丽的事物而做过的错误的决定、那些因为遗憾而后悔之今的事情,都在一次次的机会之中得到谈及。

“阿正,似乎关于你们的事情,我们从来都不了解啊”陈连长赤红着眼睛,几乎将脸都扑我的眼前,那股从他嘴巴里发出的味道差点致使我晕厥过去。妻子不知那时将披巾拿出来披上,我竟然没有发现对此我感到十分愧疚和自责。妻子显然每一次都会遇到这个提问,我能感受到她对于这个问题的迟疑和不确定,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我的猜测,但我从妻子冷漠的眼神之中读到她不想任何人回答这个问题。篝火一直燃烧到次日早晨,我近乎不晓得他们是几时离开院子的,因为我的不胜酒力我曾多久错过后续的很多事情,很多因为喝酒而发生的新奇之事和见闻。妻子总是起得很早,我始终觉得她或许从来没有跟我身处在同一张床上过,这个怀疑自始至终都一直保存在我心里最深的地方,我始终不敢真正的前去窥探它,我害怕它再次将我拉进深渊,我不确定此时的我是否再次具备了独自离开的力气。

我眯着眼睛瞥了一眼只停留在窗帘上的阳光,鸟儿的叫声使得我顿时浑身一惊,我感到或许我睡的时间太长了,我正起身时看到妻子穿着一身洁净素雅的衣服向我走来,银灰色的头发搭在锁骨之上,脚上穿着我们有一次去旧市场意外发现的布鞋,因为这双布鞋我们还徒步走了五公里的路回到家。我一直对妻子说那是一双被下来诅咒的鞋子,我们的记忆都被它轻而易举的踩踏进泥泞之中,尽管我们能找寻得到具体的位置,但我们无法分出那些可怜的记忆会被大地带到什么地方去。妻子将窗帘卷起放在帘钩上,打开窗子我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着阳光从窗台一直散漫的溜到我的被子之上,我惊觉的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时间,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妻子,但她仅是回我一副理所当然的眼神。妻子把我的拖鞋摆顺然后坐到床正对面的椅子上,椅子似乎也是在旧市场哪里买的,不可否认我们的家具有大部分都是从旧市场哪里买来的,因为妻子总是说哪里的东西对于她而言总有一种难以说明的感情掺杂其中,那是一种似乎它们生来就属于她的直觉。对于妻子时常莫名理论我总是一笑而过,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是生来就属于另一个人的。显然妻子有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在我狭窄的记忆通道之中妻子只有两次端坐在那张泛着黄锈的椅子之上且如此认真的看着我。

我立即意识到事情似乎达到了需要两人进行讨论的地步,我穿好妻子为我摆顺的拖鞋,我似乎意识到什么,哦!对,这是违反常规的,她从未帮我将拖鞋摆顺过,她对我的一切似乎天生就感到厌恶和不耐烦。我起身将因为睡觉而弄得混乱不堪的衣服和床被整理好,妻子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在那么一刹那看到她的眉头得到稍微的舒展,但仅是那一刹那罢了。我学着她的模样端坐在床尾,床被压进去一个深坑但我觉得妻子的事情远比我需要调整一个舒服的坐姿重要,我便保持着这样一个极为不舒服的坐姿,等待妻子给出题目。

妻子没有着急给出题目,我用手指着床上这个深刻并以眼神示意妻子我是否可以更换一下坐姿,妻子显然事先便打算这样。我几番调整坐姿最终都是深陷其中,最后因为怕妻子等的恼怒或是不耐烦——其实妻子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我索性坐在床下看着床脚坐下,妻子仍旧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束即将下沉的阳光将最后的余晖打在我的脚上,我十分痛恨这个时刻,年轻时我曾疯狂的追逐夕阳,在原野或是在海边我都将追逐她,直到她融进暗夜的胸膛,但现在我惧怕夕阳,因为她总是在告诉我,只有一双脚了,其他地方你都形如枯木,这是警告,你需要尽快做出决定。

当我距离妻子如此之近时我才意识到,总在深夜的脑海中浮现的那一位身材饱满线条极佳的少女,她怀抱着一本书从学校的林荫道上款款走来,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在小跑或是嬉笑跳跃中上下窜动,脸上那蜂蜜似的笑容简直像是超越过阳光的温暖一样,我不愿否认那是一个邻家的陌生女人,恰恰如此我相信她便是眼前的妻子,但仅在一瞬间我即刻便打消这个痴想。妻子左脚翘在右脚上,一副生人陌近的模样,那束冰冷的目光看得我只发虚。

妻子站起身,俯身将我拉起,她的脸绯红我想不是因为我如今仍旧能这样持续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而是因为拉起我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我们还是到院子里去说吧,我忽然觉得哪里似乎更适合说这样的主题”我跟在妻子身后,并沉默着小心的不想因为踩到她的裙子而招致她生气。下楼时厨房里的水壶发出嘶鸣,微波炉也隆隆地也叫唤个不停,我想前去处理但妻子将我制止了,我们走到门口处妻子将布鞋脱了并归顺的摆放在门口的鞋架上,赤脚前往院子。我仍旧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我惊讶于妻子的不寻常,她今日所为尽管不可理解但我仍旧归咎于这是我的错,我或许不应该一觉睡到傍晚,妻子以前常这样训诫孩子们“这是猪的作息时间,不!猪的作息时间是规律的,而你们确实见所未见的”。自此能在我们家睡懒觉的权利仅仅只是赋予了我个人罢了。妻子坐在竹子和玫瑰的旁边,那是一个经过特地按照妻子喜欢而打造小亭子,不管是里面的雕花石凳子还是那张圆形八仙桌,我总是觉得这样的搭配有些过于莫名奇妙但是按照妻子的意愿行事一直都是我的准则。桌子上放置着妻子一贯喜欢的外国精选诗集,其实上妻子基本就没有怎么认真的看过那本诗集,那是陈连长觉得这两夫妻太过寂寞所以才在某次集会上拿给妻子的,妻子只当他是礼物送来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喜欢之意味,其实妻子压根也就不喜欢诗词或者是其他任何形式上的以书本为代表的任何形式。

我坐在妻子对面的石凳子上,妻子欲言又止但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似乎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说出口一样,我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就想在那次同意和我在一起之时那般。几次在唇边又咽下去的话,使我再次感到这将是一道无法解决的重大难题,至少在很大程度上这会使得我们两个都十分的为难。“你只管说吧,像这样的庄重时刻我的一生中太少了”我这句看似鼓励妻子的话,在她看来似乎是在提醒她:这种致使两人都严阵以待的时刻一定是让人喜极的时刻,至少会得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吧!

妻子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只能在其中看到两根若隐若现的柱子,柱子上斑驳的油漆呈现黄红之色,妻子始终认为那是一种启示,那是来自一个她始终在追寻却无法达到的地方,此番准备就是为了告诉自己的丈夫她准备去找寻哪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底的世界。

当夜晚从世界的另一边降临的时候,妻子就会看见隐没在黑夜中的一点星光,即使是在乌云遮日寂静的连风都休息的夜晚妻子仍旧告知自己那束属于自己的光就在哪里,它在等待、等待妻子能积攒足够的智慧并且找到她。妻子会忘记自己从何时起开始嫁为人妇、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拥有了孩子、可是看着他们自己却不觉得陌生。妻子是草原的女儿从太阳的部落来到这里,并永远根植在此地。她从来不告诉自己的丈夫她的口袋里永远装着那支他送她的钢笔,现在就连墨水都少见了,可她记忆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拿着这支笔来寻找,那是唯一的出路。这几十年间她记忆全无,不知道在哪个恶毒的夜晚来临之后她在也无法得到丈夫的名字、再也无法记起锅里时常为丈夫准备的红烧肉,她越发想要记起越发的能触摸到面前那道阻隔之墙,它高耸入云不低头下去却是万丈深渊,记忆在她年迈的身体中扮演的角色开始默默退居幕后,丈夫在深夜总会睡得那么沉,似乎每晚都有一个顶好的美梦在牵引着他,使得他永远无法察觉自己早已离开那冰冷的另一半床铺。妻子持续的失眠在每一个昼夜更替之时,临窗的暮春、白雪、落叶、闷热她都逐一的感受到了。总在必要的时候她才告诉丈夫她每日清晨看到的一切,邻居家的大黑猫总是蹲守在院子里的竹林中,那是它美餐一顿的好地方,她总是觉得在院子的某处一定被那只黑猫给凿穿了,因为她始终不相信那只如此肥胖的猫能飞檐走壁,对面街住着的老头和他那只蓝眼凤头鹦鹉总能在关键的时刻遇上他们,老头总是吹着口哨,那蓝眼凤头鹦鹉也总是学着做,这一切都叫她十分的厌烦,尤其是在某次集会之上老头带着他的鹦鹉前来,老头引以为傲告诉众人他的鹦鹉有着一套属于它自己的语言体系时,并再三叮嘱大家要仔细听后,那只该死的蠢货竟然将矛头对准聚会的女主人多霞,鹦鹉只管告诉大家:这是个干瘪的女人,并不值得任何人向她投去曾瞩目的目光。一时间宴会之上尴尬的气氛越发浓厚,尽管是这样的情况老头仍旧乐此不疲的希望那只和他一样的蠢货说出更多他以为能为宴会带来欢快的言语。自此,那只鹦鹉就被多霞列入了宴会的黑名单,老头曾几次询问她是否乐意让他带着自己的伙伴,那是他的精神支柱要是片刻不能和他心爱的鹦鹉在一起,他的心如同失去曾挚爱的女人那般伤心。她的言语尽管隔着电话依然能让人感到冰冷:与我何干。自那之后与鹦鹉心灵相伴老头儿只来过一次,老头刚进院子多霞就冲着众人说道“看,没有了灵魂伴侣您仍旧能前来赴会”。老头被众人的附和击中从那之后便在没有来过聚会。

从那次之后,前来聚会的众人都将视为伴侣的宠物留在院子之外,这是近乎苛刻的条件对于他们来说。前来聚会的人多半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他们唯一剩下的就只有精神力了,他们把唯一的精神寄托都交给了门外的那些宠物,但因为这次的事件他们的精神将在一段时间之内无处安放。

那个叫安启华的男人是每次聚会都能提及的人物,这是极为罕见的事实在众人之中能被这样记住的人少之又少,似乎他被这群人永远的钉在记忆之柱上似的。安启华来的那晚天空之中下着细朦朦的雨丝,妻子提前将客厅清扫干净,这几乎是每晚必备的工作为的就是防止这诸多的不可抗力因素,若是多年前她会提议大家就该沉浸在雨中、在雨中呐喊、在雨中起舞、在雨中解决生活中一切难事。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知道她这样的建议不会被采纳大家反而会在背后议论纷纷。安启华这是我们唯一知道的他的一切,其余的他未曾向任何人透露半分,因为是陈连长带着来的我们觉得他们或许也是从部队上下来的官兵,聚会的前提便是不去打听任何人的过往,那次妻子之所以那么的生气就是因为陈连长打算摧毁大家共同制定的契约。他是个秃头但仍旧显得比任何人年轻的男人,穿着极为正式的西装,白色衬衣的领子竖起不知道是包浆过多还是衣服本身就具有这番卓越的设计感,领结打得有些歪斜但总体来说无伤大雅,皮鞋尤其的光亮似乎对于这次的聚会他下足了功夫做好了任何准备。他刚进来情况的转变便开始微妙起来,因为大家的格格不入或是他的太过庄重一晚上大家都显得十分拘谨,在言谈上大家都谨慎几分。这是妻子乐见的场面,那种蕴含着无数教养的聚会因为安启华的到来终于得到大家的重视。

安启华似乎做足了功课,进入大厅便径直走向我和妻子,妻子将手交叉握在小腹之上站定的姿势从安启华今日的那一刻起变得极为端庄和隆重,妻子挺直腰肢微笑着看着他像聚会中央走来,“感谢您二位盛情的款待,我无比荣幸”说着往后退一步躬身谢礼。这使得妻子和我都十分的惶恐,忽然之间众人都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赤裸着的,那种臊红一时之间侵占着我们所有人的面颊,简直无地自容。妻子扶起安启华将手搭在他的手肘处向着院子走去,此时小雨已经停了,屋外刮起了温暖的风,妻子呼吁大家都出去透透气因为里面的闷热已经显而易见了。

“您得到来,我感到万分惶恐,谢谢您赏光前来”妻子率先开口,以此弥补刚才的失仪之态,屋外吹来的风携带着雨后的腥味,或多或少的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觉在周边环绕,我端着一盘水果出门来却正好碰上陈连长。“似乎,你和他也不算太想熟吧”陈连长怪异的看了我一眼,随即说“这可坏你妻子的规矩了”陈连长揶揄道。“不打算破坏其中的规矩,只是在这种地方很难再见到如此具有风度的人了,全然是好奇所致”。陈连长转身看着此时已经占据绝对主导位置的安启华有些笑意,迟疑了一会儿后才说道:我是在来的路上遇见的,和你说的一样真的在这里很难见到如此具有绅士风度的人了,尤其是在我们这个年纪。他原本似乎准备去往另一个聚会,我猜哪里肯定会有更多和他一样具备卓越风度的绅士们,那样的聚会才属于他。这时妻子招手示意将果盘端过去,我越过陈连长将果盘端过去,但回到门口时他已然不见了踪迹,我倚靠着门看着院子里的一起,图片似的记忆不断涌入我的脑海之中,当我正要进行探索时我感觉有人在我背后拍了我一下,记忆被打断我差点将愤怒的表情表现在脸上。此时的我对于记忆有着无限的渴求,我始终希望在我回忆过去的时候,能有个拿着枪的人站在我周围,无论是谁想要打断我的回忆就请一枪打死他。

陈连长再次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两只杯子,“我是打断你的沉思了吗?”我想说——当然,我恨不得立刻用枪打死你。“没有,我这般年纪的人,值得用沉思二字的也就死亡二字了。但是话说回来谁会去沉思死亡呢?”陈连长显然漠视了这句话。“我告诉他如果你打算去聚会的话?不妨可以试试这里,这里布满欢笑和未来,不需要任何虚假的恭维因为只有真正朋友才值得聚会二字”安启华思考了以下,并重重点头。显然他经过思考陈连长的话深的他心,“可是,我并不是你们的朋友”陈连长哈哈一笑“首先,你得先把我当朋友”陈连长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并通过搭在肩上的手支出了聚会的位置,安启华对于这一举措有些不知所措,但他最终还是接受了。“所以,你把一个陌生人带来聚会,短短五分钟的时间你们就成了朋友”我有些难以置信,陈连长庄重的点头,看得出来对于这位朋友他展现出了足够的重视与肯定,这个再大家看来是异类的人却被他装进那沉重的相框之中。事后,果然不出我所料,在近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在没有遇见这位深的大家喜爱的绅士,那种风姿少有的人不出现在这种聚会上在我看来是很平常的,但对妻子而言呢!她总是责备自己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任何人,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十分失礼才使得这样一位绅士都无法接受,这是极为严重和罕见的错误,妻子自此对于每一次聚会有用最为严谨和庄重的态度对之,我总觉得这样是十分过火的行为,不管是对于妻子还是对于常来聚会的众人或是对我而言。

我是个耐心极差的人,妻子始终的犹豫像是对我无言的折磨和整治,为了告诫于我睡懒觉的代价将是多么沉重。

“我打算离开,或许是我们一起离开”妻子声音放得很低,但我还是一字不差的听到了,她似乎在哀求于我但我不敢肯定,妻子满怀失望的看着婆娑的竹影,那双被风霜沾满的几近露出骨头的手在大腿之上摩挲着,借着夕阳最后一抹红我看到她衰竭的肌肤又重新恢复着生机,原本塌陷的鼻子在慢慢生长成原来的样子,尤其是皮肤再一次焕发了生机那记忆碎片之中白皙的能掐出水的肌肤正在还原。我回过神来正视这个问题,其实对于我而言并未受到任何的震惊,我不知道为何单是这样的一件事她会酝酿这么久。在我一直以来的想象之中和对现实的推理之下我早已明确我的妻子这个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最终还是会离开我。“这要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那你尽管去实现”妻子此时深处难言的震惊之中,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往日那边高傲的寒冷的面容,我不经觉得在她无比震惊的那一刻我才又看到了那个我曾苦苦难寻的女人,如今的她或许对于自己的失望是难以言表的,所以沉默着才是对双方来说最好的。“我早该想到的”妻子起身穿过院子走进门去,看着她的身影所摇曳的方向应该径直向着厨房走去了。我双手环抱在胸前趴到桌子上,眼泪无声无息的从我苍老陡峭的脸上滚落,那惊起的碎石和落地的波澜都将我洞穿,我无法起身去告诉她——我想跟你一同去,无论去哪里、我都愿意跟着你一起。可是滚落的眼泪所携带的山石树木将我击沉了,我下沉到了人类无法探知的深度,我感到我这身皮肉被剥离开了骨架,然,仍旧有数不胜数的山石草木继续滚落而来。我最终沉默在海底之中,被滚落的一切以及海洋的重力压致粉碎被碾成齑粉。

妻子回到厨房,此时我以置身海底但我仍旧能听到她的哭泣,她哭多么令人心痛,我恨这无垠大海,因为我曾对着它向我的挚爱我一生追随的妻子起誓——我将不会再让她哭泣。

当我回到餐桌之上,妻子满怀春风的笑意让我不知所措,我看到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但我好像从此刻起再没有为她擦去泪痕的力气了。红烧肉焦了。这是这一顿晚餐的最后一句话,我不同寻常的没有再去夹起其中的任何一块,我告诉自己那肉焦了,往后就改掉吃它的习惯吧。大厅的中央餐桌的对面钟表在滴答滴答的走着,我以前从未有任何记忆在我的家里竟然会有这么一块巨大的钟表,它的存在好像是一种很刻意的监事,现在我最讨厌就只有两样东西——夕阳和钟表。

我不知道妻子是何时离开的,当我发现时夕阳已经落山,床边那双归顺好的拖鞋恍如昨日,我竟然往那张泛着黄锈的椅子看去。将床被打理成昨晚入睡前的模样后,我像踩着高跷似的往楼下走去,下楼时我特地的顺着墙壁看去,果然如同我所期许的那般那块碍眼的钟表不见了,对我而言它就始终没有存在过。我还无法意识到此时妻子已经离我远去,或是城市的郊外、或在某酒店的房间里、或是去准寻她记忆中的那两根柱子去了——但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发现。

今天是周六,又会是难得的放松的日子。我期待着今天的聚会又会出现什么不一样的趣闻,一直到十二点院子里始终只有我一个人。我这才意识到妻子不见了,或许我就一直坐在亭子里等待着什么,那些等待的时间我又在干什么?就目前来看我始终不得其解。或许是大家今晚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明天他们一定迫不及待了呢!我脱去衣物走到浴室忽然发现一整天我没有任何的劳作万全不需要进行清洗,我还记得我以往洗澡时妻子总是站在浴室门外,无论我多无理的要求她都会同意——要一杯咖啡、或是一片面包。

在院子和大厅闲逛是我日常的作息之一,在没有聚会的夜晚妻子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许就是那本她不怎么喜欢的外国诗集,而我则漫无目的在到处闲逛唯一不去的区域就是妻子看书的地方。我来到厨房看到厨余垃圾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我难免怀疑是自己梦游时候做的、来到书房看着那些此时完全陌生的书也没有兴趣、来到院子里像修建花草发现基本无花草共自己打消时间、那么唯一需要修理似乎只有那拢高过围墙的竹子了。来到储物间寻找合适的工具时发现了一本被放置在最末尾的似乎是一本相册集。

相册集的封面是一大张宇宙的封面,尽管上面布满浓重的昏沉还是依稀可辨的,银河仍旧绽放出光芒,我将手套脱下因为我打算放弃修建竹子了。就在一瞬间做的决定我自己都觉得荒谬但我仍旧遵从内心。用脱下的手套拍打相册上的灰尘,无可避免再这样狭小的储物间里被呛上几口是难免的事情。灰尘差不多被拍打完之后——其实上面仍旧能握到灰尘。我拎着相册来到大厅的沙发上,就此翻开,不可避免第一张就是我们得全家福,孩子大学毕业之后就留校了,选择成为一名老师。这个举动不管是妻子还是我都无比的赞同这是我们家唯一理念相同点那就是当一名老师,至少妻子也是老师。看着相册中的孩子和妻子我感到不可思议,这曾是我的家庭,是我的全部、是我终身为之奋斗的目标,可环视四下我终于还是接受着命运对我无私的安排,从沉默中来就当等着沉默去。犹记得这张唯一的全家照片是在女儿大学门口拍的,那是一名形色匆忙的老师因为帮我们拍照把自己的书本搁置在花台上,照片拍摄完成后他又急匆匆的离开了,我忽然惊觉那名老师当时竟然没有拿走他的课本。我再三确定在脑海中仔细分析场景,是的!他当时就是独自离开了根本没有拿走放在花台上的课本,我被自己的这一回忆震惊了,相册被我抛开落到沙发的另一侧去了。是的!那是,我的记忆。

我不免在客厅之中上蹿下跳,我原本乏力的双腿就在那一瞬之间布满力量,那种足够使我腾飞的力量在我血液之中流淌,它们迅速占据着我的一切。我踩在餐桌上而餐桌因为我的力量开始摇晃不已,最后竟然折断了一只角。我从上面跳下来感觉周身轻盈不可言语,我再不管那些灰尘,我抱着它开始亲吻就想曾在梦中多次亲吻哪个从未露面的女人一样。是的,我的记忆再次占据着我,我不再是一个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了。

相册的灰尘占满我的脸颊,但我对此感到欣慰,我继续翻阅着相册我相信这是来自它的力量,是它让我再一次回忆起往昔,回忆起那些重要的时刻和欢笑的记忆以及那些我不愿记得的痛苦旧事,可是对比起再一次拥有记忆那些痛苦又算的了什么呢。

除去第一张的全家福,其余的都是我和另一个女人的合照,那个出现在我和我女儿身边的女人,我从未被喜悦冲昏头脑且我明确的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我的夫人,我决然不会让另一个女人站在我女儿身边的。可是我越是想记得关于她的一切脑子越是空白,单是通过触摸相册上这张俊美的脸庞我知道她一定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那么一瞬间我便否定了她是我的妻子这个荒唐的决定,我能记起所有事唯独记不起她,可是这样一个陌生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我家的相册了,我决定仔细在翻阅一遍以此来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再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记忆,再次确认那人是否与我有着极为重大的关系,再次确认那人是否真的是我女儿。

我不敢再做任何干扰我的判断,我忽然想起了陈连长。是的,需要再次证明我是否真的记起以往,那么我就只有寻找那些曾同我一起经历过一切的人,我根本来不及穿上拖鞋,赤着脚的我并未感到冰凉哪怕此时天空正在下着雨。因为我的慌忙差点将我视之为瑰宝的相册弄湿了,我撤步返回大厅将离我最近的沙发上的小毯子紧紧的包裹住相册,当我再次踏出门时我恍惚间看到一名赤脚的女子端坐在亭子里,我确定这是幻觉因为我知道单单是因为我刚才的疯狂举动就足够惊世骇俗,没有人见到此番场景还稳如泰山的。

陈连长家距离我的位置就两个街区,实则就只是两条公路而已。就我此时此刻而言尽管你远隔千山我仍旧会不惧一切的去往。此时的街道上仍旧车流不息行人倒是见少除非你此刻正在公交亭下。雨势愈发大了起来,砸在裸露的任何位置都会有些许的疼痛感,但若是仅仅因为雨势就打算叫我回去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此刻,仍是有意味的目光关注着我,或许你们都在心里说——谁家的老人啊!真是给孩子添麻烦呢。这么大的雨不怕立刻呜呼哀哉。可我得告诉你们:老子死不了。

终于穿过了两条拥挤的车流,我无法看清楚车里的人对我的言谈,但从细微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都在谩骂着我,或许正在诅咒我被下一辆车撞死就在这场大雨中。可我仍旧不管生死是敌此时正在何处,就算他们此时就出现在我眼前我仍旧会不管不顾我还得正告他们,我的事情此时远比生死来得重要。正当我准备一鼓作气往前冲时一个人忽然的抱住了我,那双大手环抱着我的腰,我丝毫能用来挣脱的力气都没有。“老人家,你先等一等这样很危险”我意识到此时我的生死之敌果真出现了,他在阻挡着我的前进。我正要将我准备好的说辞告诉他——我此刻的事情远比生命重要,你让我过去就是让握活着。我敢肯定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这样蛮不讲理的老人,可是这一切都刻不容缓。我无暇顾及他的理论和说教还扬言想要我孩子的电话,这一切无稽之谈。“听着,我就是要去找我的孩子,你明白吗?我的孩子就在里面”我指着怀里的包袱对他高声吼道。“我不管您现在要去干什么,您现在很危险,请您立刻跟着我退出车道”这时我才正视他。一副不容决绝的模样叫人难以接受,我无法抬起眼来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一旦被人盯着眼睛,任何被盯上的人都会感觉浑身不舒服,这是陈连长说的,他教训下属最常用的手段之一但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底气才行。“您要是在不停下,继续往前。我将采取强制措施”现在任何话都无法阻断我的行程。显然,他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战士了,对于刚才的预测我表示抱歉。我被强制在他的身侧他将我抱起如同环抱婴儿一般的轻松抱到了安全的路边,并一直紧紧的持续的注视着我,显然是怕我再一次冲进车流之中,我被这小伙子的善意打动,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你去叫她就行”此时车流之中又出现了违规穿越车流者。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冲了出去,那个女孩子如同我一般被他抱了回来,此时雨势减小,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对不起,我确实太过着急。连基本的规矩都敢逾越,请您原谅”我投出此生最为真挚的目光。“只要您下次能保持足够的冷静的话,我就接受您得歉意,并好好保存”我有些赧颜,“是的,真的抱歉,我将永远铭记,再次请您原谅”。——说话间我再次看到他冲向车流。

哦!我的老天我似乎忘记了最重要的事啦!真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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